沈轻舟看着走远的仆妇婢女,不耐烦听他唠叨,打断他道:“你难道不想想,你如此奉承祖母,为何她并不把你这个长孙放在眼里?”
沈子轩想起自己刚刚的尴尬处境,有些恼羞成怒,反讽道:“你这个嫡亲孙女也没见得讨了多少好处去。”
“我原本就不打算在她面前讨好卖乖,所以根本不像你们,阿谀奉承。”
果然,江山易改,本以为她今天安安静静的,是懂了些规矩,没想到仍旧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他刚要开口,轻舟却不紧不慢的说道:“你先不用跟我发脾气,你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你我二人如何小心,可曾有一次入了祖母的眼?”
沈子轩愣了愣,心中一动。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看不出祖母对待他与对待子铭,有着全然不同的态度?
只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谁愿意承认自己不如别人,况且嬷嬷说了,那是因为祖母对自己的要求更严格。便嘴硬道:“身为沈府嫡子,自然与子铭他们有所不同,祖母对我要求严格一些,也是正常的......”
轻舟不屑的撇了一眼跟自己几乎一般高的沈子轩,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被骗久了,自己也信了。”
一时间,子轩的脸憋得通红,他刚要继续跟轻舟理论,只见轻舟对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仿佛在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道:“你不用在这里跟我横鼻子竖眼的,事实是怎么样,我就不信这么多年来你没有察觉。”
她见沈子轩虽然满脸的不忿,但最终没有下一步动作,又想到前世他最后的落魄,不禁心软下来,缓了语气,道:“你也是十三岁的人了,一些人情世故你该了解,你我虽然从小由柳姨娘抚养,但是终究是母亲的孩子,这才是导致祖母态度的关键。”
沈子轩怎么也没想到沈轻舟会在路旁的树荫下,跟他说出这样惊骇的言论,他赶忙向四周望了望,空旷的圆子里,并没有,也没办法藏人,心中不免稍安,也疑惑轻舟是故意选择这里,还是无意的。
轻舟的话虽然有些突兀,却也印证了早些时候,自己压在心底的想法,不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
他压低了声音,道:“你说这些,到底想干什么!”
看来子轩早就有所察觉,沈轻舟不由得心中暗暗称奇。自己这个弟弟,笨是笨了点,但是终究是不蠢,甚至比前世的自己聪明多了,她心中慰藉,也放缓了语气道:
“轩哥儿,你我一母同胞,按理说没有比你我更亲近的人了。”她示意想要开口的沈子轩稍安勿躁。
“我知道之前的那些年是我的不对,我现在就算是跟你说我突然想明白了,谁才是亲人,你也不会信的,但是轩哥儿,请你相信我一次。”
沈子轩心中五味陈杂,半天才自嘲一样的笑了一下,道:
“从前我倒是信你,可是你是怎样做的,你捏碎了我送的泥娃娃,扔了我留给你的桂花糕,当着兄弟姐妹还有丫鬟仆妇羞辱我,甚至动手打我。现在你让我信你,呵呵,我求你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如果你是我,你会相信吗?”
沈轻舟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些小时候的事,心好像被扎了一下,她记得这些事情,当时只觉得子轩事给自己丢脸了,便想尽办法甩开他,气急败坏的时候还给过他一个耳光,她怎么下得去手!好像自那以后,子轩就再也没有追着她喊过姐姐了。
指甲嵌进掌心的刺痛让她清醒,她轻轻的呼了口气,道:“从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也憎恶之前的自己。我,我知道如今说什么你都会怀疑,可是请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或者,你先静静看着,我会用实际行动,让你看到我的态度的。”
提到母亲,沈子轩不禁有些动容,那么温柔却坚毅的女子,被气狠了也偷偷哭泣过。
早年的时候,他与生母并不亲近,更喜欢有求必应的柳姨娘,可万幸的是,人从书里乖,他从书中学到了《郑伯克段于鄢》这篇文章,明白了一个叫做“捧杀”的词语,他又是一个敏感早慧的孩子,越来越觉得这个词跟自己的生活,仿佛有那么几分联系。柳姨娘对自己过分的关爱,有些不对。但是他不敢说,也不能说,只是让这个念头深埋在心中。
轻舟看着苍玺居的洒扫婆子,已经是第三次路过这里了,她只好低声对沉默的子轩说道:
“轩哥儿,你若不信我,那就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们还是这个时间,这个里。”
沈子轩紧绷着脸,没有回应,轻舟见此情景,只觉得内心稍稍燃起了一丝希望,多呆下去,势必会惹人怀疑,便离开了树荫,往自己的听雨轩去了。
侍夏早就在听雨轩门口等着了,远远的见轻舟走来,便急急迎上去。轻舟想着刚刚跟子轩的谈话,一时间没有意识到身边走过来的侍夏,侍夏也老实的不出声,乖乖在身后跟着。等到走到房中坐下,小丫鬟端上茶水,轻舟才想起旁边的侍夏,看着她站在外面,被日头晒出来的一身汗,觉得这个实在的姑娘确实难得,便笑着让她先下歇息了去了,打发了其他人,房间中只剩她自己,思绪便又被拉回到刚刚谈话的内容里。
听子轩的口气,他似乎是早就知道了柳姨娘对他们的“特殊照顾”是别有所图的,只是还不能确定而已,那为什么前世,他却败的那么惨,今天自己一番话,不知道他又信了几分呢?
轻舟有些头痛,她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并不像之前想的那么简单,以前的眼界着实是小了。她换了只手支着额头,想着前世有哪些细节被自己遗漏了。
突然她心神一震,飞快的捕捉到了那一线思绪,前世子轩和母亲王氏是在父亲被弹劾入狱,冤死牢中才被迅速陷害,难道内宅之事与朝廷上有联系吗?怎么会?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轻舟有些害怕这个念头,但是潜意识却告诉她,这个不敢去探索的未知里,暗藏着真理。她的头越来越痛,仿佛这具身体在阻止她再去回忆以前的种种。
她只能又喝了两口凉了的茶水,缓解这种燥热的痛感。
此时门外却传来一声温温柔柔的说话声:
“你们怎么都站在外边,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