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慢慢止住哭声,王氏也已经抹干了眼泪重新抬起头来看自己的女儿,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们母女二人。
“娘,我知错了,从前都是我不好,听信小人谗言,肆意妄为,使得我们母女情分越来越淡,让有心人有机可乘。”
王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沈轻舟红肿的眼睛。王氏知道,轻舟并没有撒谎,也没有演戏,她这个女儿,虽然自六岁以后便逐渐对自己疏远,直至后来甚至毫不掩饰瞧不起自己,但是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母女连心,此时她从轻舟的眼睛里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后悔了。
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轻舟会转变这么快,明明就在昨天,在老爷的四十寿宴上,轻舟还与她形同陌路,昨晚那冷漠的目光似乎还没有融化,为何一夜之间,轻舟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轻舟被王氏盯得有些不自在,细细想来,就算算上前世,记忆里的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向今日一般与王氏如此亲近。刚刚凭着两世为人的懊悔,扑进了王氏的怀中,但此时冷静下来,却越想越觉得尴尬。如果换成她是王氏,也定会为自己突然的转变起了疑心。
“母亲,为何这样看着我。”轻舟率先开了口。
“我的轻舟,竟然在一夜之间就长大了。”王氏微笑着看着轻舟,眼睛里却越发的清明。
轻舟明白,王氏还是对她心存了疑虑。也难怪,以前的自己,行为举止与畜生无异,对待亲生母亲竟如对待乞丐一般嫌恶。
现在自己又突然之间回来,说自己想通了,希望能得到王氏的原谅,即便母爱再伟大,可经受过那么多次的失望,王氏的心,此时想必早已经是千疮百孔了吧。
轻舟苦笑,她回望着王氏,道:
“母亲,您知道吗,我昨夜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轻舟便将自己前世的经历以梦境的为由,一五一十的说给了王氏听,王氏开始还不甚在意,直至后来,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神里也充满了恐惧。
“娘亲,醒来后我害怕极了,我怕如果我仍旧这样任性下去,那一天会真的到来。”
“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了太多事情,轻舟不奢望您能原谅我,只希望您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能证明,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王氏没有答话,她早已敛去了笑容,看着这个曾经荒唐无知的女儿。因为她知道,女儿说的或许不是梦。
她记得小时候在一本偷偷藏起来的杂记册子里看见过,南朝有一男子,坠河后昏迷九日,醒后状似癫狂,手持菜刀砍杀其妻,问其故,答曰“其不贞,一年后将与歹人共谋害我性命,与其他日任人宰割,不若今日先除了这祸害!”众人皆觉他胡言乱语,日后之事如何得知,遂将其送官,男子不服,大喊:“十日后将有天狗食日!大人可看我所言是否为真!”果然被男子说中,十日后的天狗食日举国震惊,县官立即上报,后查明其妻果与人通奸,遂判男子无罪。
当时王氏很喜欢这个小故事,如今轻舟讲起她的梦境,便让她想起了书中所说,难道真的是是菩萨显灵,让轻舟重活一世?如果是真的,那最后自己以及自己的丈夫儿女,都将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她的心中在不断挣扎,恐惧一点点弥漫在她心头。想起女儿往日种种荒谬的左派,再看看轻舟如今真挚的眼神,除了这个原因,她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或许真的是老天爷垂怜,要让本就该属于她的女儿回来了,要那些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呢?
轻舟看着王氏表请变幻,似悲悯,似痛苦,不禁又心疼的握住了王氏的手。
“娘,我知道,您不相信我也是应该的,不过今后的日子里,请给我机会让我我保护您和子轩,我再也不会做出让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轻舟真诚的望着眼前这个鬓角已有些花白的母亲,眼中的坚定不移仿佛要如同光一般迸射出来,她静静的看着王氏,等待着她的回答。
“轻舟啊,”王氏终于开了口,喊了一声之后,停顿了一下,轻舟殷切的的等着,她怕,她怕王氏不信她,不原谅她,仿佛轻舟,已经将王氏的话当成了对自己一切罪孽的救赎一般,手里的丝绢快要被她绞断。
王氏看着她,心里一暖,接着微笑道:“夜里少吃点儿,你都胖得炸了腮了。”
“呃......”轻舟傻眼,刚刚因为哭过而红彤彤的小胖脸,瞬间被噎得有些酱紫,她的嘴巴张张合合,跟条胖鼓鼓的金鱼一样,王氏被逗得“扑哧”一下笑了。
轻舟见王氏笑,随即明白了她在捉弄自己,“腾”的一下烧红了脸,不过想想王氏说的也没错,前几日自己思念叶文远,心中郁气难消,逐渐消瘦下去。碧竹见状,便每晚都端来各色佳肴点心,说是能让她好受点,自己试了试,确实是好受了不少,便放开了吃,恨不能将所有郁结都化为食欲,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就这样,轻舟本来是有些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前兆,也初初有了娉娉袅袅姿态,被她这样一吃,反而是将一张初见成效的瓜子脸,重新吃成了肉乎乎的圆脸,可这也就是近半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像王氏所说的“炸腮了”。
王氏见轻舟一张脸憋得通红,有苦又说不出的样子,反而笑得更开心了,笑声朗朗得传到院子里,洒扫做活儿得下人们都有些愣怔。
李嬷嬷早就避了出来,此时听到王氏爽朗得笑声,不禁勾起了嘴角,又有些眼眶发湿,小姐自嫁进这层层围墙的沈府,好久没有过这样畅快的笑了,她掏出帕子印了印眼角,这要是放在平常时候,院子里的人这样反应,她早就动手处罚了,但是今天她实在高兴,便没说什么,挥挥手,让众人各自做活,自己却退开几步,继续守在门外。
王氏笑得有些累,开始微微有些喘,轻舟赶紧起身替她扶着背顺气。王氏伸出手握着轻舟的手,道:“你是娘的女儿,娘自然愿意信你。娘其实很后悔的,这身子便是我的拖累,也是你和轩哥儿的拖累,病病歪歪的,没尽到为人母的责任,不能保护你们,让你们受奸人的欺辱。如果今后真是你梦里的那样,娘才是罪对不起你们的那个人,说到底,你是该怪娘的。”
“娘亲......”轻舟心里口中都苦涩涩的,眼圈又红了,想要说什么,却被王氏轻轻制:
“好了,以后不要哭了,你一哭,娘也忍不住要掉泪,你也知道,娘这病,不好见眼泪呢!”
轻舟听了,赶忙收起眼泪,笑着看着王氏,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氏继续道:
“既然菩萨给了你这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你就要好好珍惜,为娘没有用,不能立即把你从那狼窝里拉出来,但是娘愿意将所有,都交给你和轩哥儿,你要记住,你的外祖是金陵王家,她沈家再清高,日常生活总是离不开银子的,为娘没有别的,钱还是足够你用的。”
好吧,轻舟刚刚酝酿的情绪,被王氏的最后一句,成功打散,她无奈的看着王氏,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王氏见状,便岔开话题:“你听外边是不是有人在吵些什么?”
轻舟刚刚光顾着跟母亲说话,没有注意外面的声音,此时听母亲说起,便细听,外头确实像有人在吵闹,声音听起来还挺耳熟,仿佛是自己的大丫头碧竹的声音,嘴里在不干不净的骂着什么。
轻舟想了想,道:
“母亲,是碧竹,这丫头我现在还有些用处,我要用她来引出后面的那位。”
王氏听了,并未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