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
高悬的赤阳将最后一丝遮蔽的云霞蒸腾殆尽,迎面的风似热浪滚来,烘烤着天地。
隆隆巨响中,尘土飞扬。
忽然,一块拳头大的水泥块激起,朝一旁监工的黑黝中年射去。
啪——
厚茧布满的大手倏然探出,将泥块直接抓在手心,微微用力,泥块化作细尘随风而逝。
黑黝中年扶了下帽檐,摆正,而后将带着红印的糙手负在身后,他凌厉的目光扫向了挖机操作室,喝斥道:“能不能好好干?做不好,有的是人要接替你!”
操作室内的年轻小伙缩了缩脖子,灰溜溜跳下了车,他一路小跑来到黑黝中年跟前,熟练地递烟、点烟,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
“王哥,是这样的。刚才在倒车镜看到您伟岸的身躯,我就不由想起了您在万千应聘者中选中我,并将我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的恩情。心情激荡之下,我这操作不就猛了点嘛……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小伙举着手,一脸严肃。
“算了算了,那就再给你个机会。”
黑黝中年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他眯着眼,四十五度抬头,噗地吐出一团二手烟,然后重重地拍了拍小伙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要长点心啊!服务质量才是我们团队的核心竞争力。每一次的施工现场评分,都对我们施工团队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谢谢王哥!”小伙一脸感动道,“我一定好好加油。”
看着小伙感恩戴德的表情,再听那熟悉带感的挖掘机轰鸣声,想起近来老板因施工队的口碑排名下降而秃了顶……
黑黝中年如泥块般坚硬的内心也化作了细沙软化了下来,正所谓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想到老板对自己的器重,自己又何必在能力范畴内隐藏自己的实力呢?
他狠狠地滋了一口烟,将烟蒂吐在地上,做了个改变自己一生的决定。
他一个箭步翻上车,触摸着熟悉的操控盘,那抖动着的机身令他荷尔蒙喷张,唤醒了他沉寂了十多年的豪迈。
黑黝中年目露精光,就好像回到了他被评为乐淘县挖机小王子的那一年。他犹记,当时他操作的就是这个型号的挖掘机。
“既然你叫我声王哥,那王哥也是时候教你一点真本事了。”
随后,他在小伙崇拜期待的目光中将手扶向了操作杆。
“什么鬼?都31世纪了还能停电?”
“这是挖断电缆了吧?业主委员会为了省钱,是请了什么劣质施工团队?”
“必须投诉!我一定要给他们差评!曝光这垃圾企业!”
烟雾缭绕中,黑黝中年深邃的双眸瞭望已过顶部,正走下坡路的烈日。
那,好像现在的自己。
富贵苑3栋301室
淡蓝色的屏幕光在黑压压的房间里忽闪忽灭,每一次明灭,屏幕上的监测数据就进行了一番轮换。
屏幕下,隐隐可见有条小尾巴延伸,连接着大厅正中间的透明营养舱,舱内躺着一名脸色苍白的少年,他赤着身体,胸口微微起伏。
突然,显示屏内各项数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粗壮的红色感叹号,扬声器也传出了急促的警报声,
“嘀嘀——供电不足,供电不足,断电保护中!”
装着营养液的阀门打开,价格不菲的营养液通过微不可见的细微洞孔不断渗入舱内,直到在接近少年耳蜗的位置方才停止。
“联系舱主紧急联系人中……”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您核对后再拨!”
“联系舱主紧急联系人中……”
“对不起!您拨打的……”
终于,显示屏上露出一个表情哭脸,最后变成黑屏,不再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不明所以的呢喃声响起,兴许是感到不适,舱内少年饶了饶脖子,曲起了脚。
不经意间,他的膝盖触碰到了内壁,一股冰凉的触感传来。
少年身体一僵,感到有些不对,他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眼前黑漆漆的一片。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往旁边摸去,紧接着一声撞击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房间回荡。
“卧槽!”
触不及防下的少年重重倒下,后脑勺磕在了硬板上,他勉强蜷着身体,双手一前一后,捂住了受伤部位,脸上五官几乎拧在一起,豆大的汗珠不断滴落,本就苍白的脸更无人色。
这是一个狭小的长方体密闭空间,从大小来算,这应该是一个近棺木状物体,但内壁滑润,不似木制,更像是大理石或者是钢化玻璃。
“喂!别闹了,快放我出去!”黑暗中,好不容易从疼痛中舒缓过来的少年喊道,还交杂着一连串的拍打声。
半晌,得不到回应的少年重新躺下微微喘息,一边恢复着体力,一边快速思忖。
这已经不属于玩笑的范畴了,难不成是要谋财害命?
难怪连底裤都没给自己留下,怕不是穷疯了吧?
“大哥大姐们,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我叫唐兴!兴旺的兴!
如果你们是手头有些拮据,相逢就是个缘,小弟钱包的工行卡里有小弟全部积蓄,总共是八万五千,密码就是卡号后六位,多的真没有了。”
“大哥大姐,非法拘禁的罪名不小,要是杀人的话罪名就更大了!为了这几万块实在不值得啊!当然,我相信这一切都是误会。
这样吧!我闭上眼睛,你们把这个箱子打开,我保证不看,等你们走远了我再起来可以吗?我也发誓,绝不报警,行不行?”
“有人吗?吱个声啊……”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示弱苦求没有得到响应,唐兴瘫软着身体,如坠冰窟般浑身发凉,无边的黑带着绝望将他淹没。
他明白,若真有人在外面,那一定是铁了心要自己死。
“做鬼都不知道该找谁报仇。”唐兴苦笑连连,面色惨淡。
他叫唐兴,作为拉低华夏国民GDP平均线的一员,他很努力了,但他依旧过得很清贫,扣除正常的吃住,每月剩下的钱寥寥无几。
都说人无横财不富,可即便再穷,他也没捞过偏门,伤天害理的事更不曾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