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笑先生呆呆地面壁一个多时辰。他想起了许多的往事,最令他不舍的,是女尊竺沙白豁了一身本事,护送他们踏过火海,走出残狱。而最令他愤怒齿冷的,是法门刑主风间痕竟不顾情义,将犯法的残狱门徒杀戮殆尽。
残狱之人,本就不受天耀和法门的教化,初来乍到之际,被别人利用了,犯下了死罪,原本应该网开一面,谁知那风间痕毫不留情,逮住一个杀一个。甚至连那些隐姓埋名上了战场,用天耀人不曾有的本领为天耀上阵杀敌,战功累累的残狱弟子,犯罪之后也被法门投狱或执行死令。这种过河拆桥的欺骗行径,令不曾犯法的残狱之人愤怒不已,他们要求法门放出女尊,他们要带着女尊回残狱,或者流浪江湖。而法门以女尊刚生产为由,拒绝见面。进而精心谋划了一场假谈判真围杀。
笑先生若不是有易容和机械的绝技傍身,以囚禁代替死罪,恐怕早已赴黄泉和同袍们团聚了。
当年,他逃出法门弟子的围捕,冒死闯入法门之中将此事告知女尊竺沙白,引发竺沙白力战群雄,最终叛离法门。风间痕将他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专门给法门制造兵器、机械和易容。他为了再见到竺沙白一面,忍辱偷生多年。
今年算来,已经是第十七个年头。如果竺沙白当真还活着,应该来接他回残狱了。
其实,回不回残狱,他心中十分矛盾。回去故乡,是他日思夜想的梦。但这就意味着,竺沙白要再一次豁命护送他过火海。虽然女尊自觉无颜面回去残狱,然而,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女尊在自己面前经历凶险,他做不到。
而那火海如炼狱,即便他有心想助女尊一臂之力,功力也不足。
想不到,今夜竟然能听到来自故乡的曲子。这是一首在残狱非常普遍的乐曲,叫《四季歌》,又因乐曲开头模仿梅花飘落意境而叫做《梅花落》。在残狱人人耳熟能详,流传了不知道多少千年,仿佛自残狱有人,便有了这首曲子。曲子的独特之处,在于它四季之中的冬季,是手舞宝剑而足蹈火海。
残狱之人,生于火海隔绝和保护的一方天地,也受困于这方天地。肆虐无常的火势,让残狱之人不仅脾气暴戾,也常常处于灭亡的紧迫威胁之中。
火,对残狱人而言,是天地父母,是造化之主,也是死神。
此时此刻,笑先生却无比渴望回去故乡,葬身在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相比火海的威吓,残狱之外的人情冷暖,奸诈猜忌,更让他恼怒且难过。
今夜的梅花曲,勾起他内心深处那个声音:归去吧!
当他神使鬼差地走到地牢的暗门前时,肋骨上的剧痛提醒着他,他还被囚禁在法门之中,此生此世无法逃离。
他颤抖着双手抚摸着暗门,暗门之外的世界,十七年不得见。残狱,也十七年未见。是谁在风中吹奏了这曲歌?她是残狱之人吗?她功力如此之深厚,能在细细的排箫声中注入了力量,既不高亢,又能穿透千山万水甚至铜墙铁壁,她会否是残狱的高手?
笑先生怔怔地出神,会是女尊吗?虽然他知道女尊并不擅长排箫,但仍然不甘心放弃心中的一丝丝幻想。
法门中,箫沐青和风去哀已经离开了屋顶。箫沐青依旧不愿意回到房中休息,不过他体贴地送风去哀回刑主的房中。
“兄长,你不生气了吧?”风去哀临关门时,见箫沐青脸上仍然没有笑容,关切地问。
“哼,你别被我高冷英俊、不接凡尘的外表欺骗了,其实我已经不生气了。”箫沐青语气揶揄地说。
风去哀盯着他一向恬不知耻的脸,很想坦白地告诉他,他外表并不高冷英俊。不过转念一想,他日后还要蹲大牢的,忍他一时半会也无妨。
房门在两人之间缓缓地合上了。箫沐青看着风去哀的背影,恍惚之间,觉得这扇门有如汪洋大海一般,横隔在两人之间。
他莫名生出一股诀别的伤感。“原来我们兄妹感情这么深厚?”
在房中的风去哀也有些焦躁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惊雷,片刻之间哗啦啦的大雨倾盆,将夜间万物的气息都掩盖在雨声的嘈杂之中。
世人的心事,也被这场前所未见的大雨冲得一干二净。转瞬,天耀大街小巷没了人影,只有雨水溅起来一层白茫茫的光。
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在倾盆大雨中踽踽独行。大雨泼在他身上,也同样溅起一层白茫茫的光。
大雨不曾真的落在他身上,还没靠近他,已经被他身上的真气震开。
他的双眉皱得紧紧地,似乎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大雨越凶,他心中那股紧迫感便越重。
他脸上克制着寻而不得的痛苦,他遗失了很重要的东西,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