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琵琶的人和背琴者回到法门之后,法门连夜发了两条法令。
第一条是,残狱的人在千机门附近现身,法门上下要留意,一旦遇上可疑人物立刻通知附近的所有同门。
第二条是,法门护门弟子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如在法堂之外的地方见到女刑师风去哀,则请她回房。
在法堂中批改法令的风间痕放下手中的朱砂笔,揉揉发紧的太阳穴,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透气。关于第二条法令,是他迫不得已而为之。法堂的女刑师是唐顾北,法堂之外的自然是真的风去哀。为什么刑主要变相软禁自己的女儿呢?
在过去的十六年中,风去哀从来没有让他费神过,想不到一场来自她母亲的杀戮让她变化如此之大。
风去哀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不再穿那身黑色的官服。虽然,目前她脸上的火纹还没有消除,不可能出面主持法门的事务,但是她一生中除了黑色的官服便只穿过休息的里服,自她五岁起便是这样。此外,风去哀一改不苟言笑的习惯,让婢女给她带了许多江湖上无聊之徒编的故事话本,一个人看得哈哈大笑。时不时还躺在太师椅上,晒着太阳,把腿架到梳妆台上,看着话本睡觉。
风间痕问过原因,女儿却像外头的庄稼汉一样嘿嘿嘿地笑。那种戏谑和平静交杂的表情,让风间痕有些恍惚。
但他公务繁忙,一边判法令,一边重整法门,还要应对来自皇帝的试探和质疑。皇帝从不敢奢望能拿下法门,但是人心不足,有些关于法门遭受重创的风言风语传入宫中,皇帝总是心动的。
正是这般繁忙,风间痕没有细究女儿的变化,更没来得及防范这个未来的继承人。
结果,在风去哀十七岁生辰那天夜里,她失踪了。
风去哀对法门了如指掌,而且她被替代的事,除了刑主之外无人知晓。所以,她只要把脸上的火纹掩盖住,趁着假的风去哀——也就是唐顾北在生日晚宴上酬宾时,她换上黑色的官服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法门。守门的弟子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女刑师的生辰,怎么不在大堂中与众人同乐?但他们不敢对未来刑主多加盘问。
风去哀离开了法门之后,不敢放松脚步,一路上都有巡逻的法门弟子。他们见是女刑师,也没有追查。
天微微亮的时候,风去哀终于走出了法门眼线密布的区域,来到了一处普通的市集中。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法门所在的方向,心中默念:女儿就此别过,父亲一切安好。
刚迈开步子走了没几步,一个人和风去哀撞了个满怀。
此时风去哀已经换成普通男子装束。她本就身材修长高挑,也穿惯了法门的官服,现在换男子常服,倒也没有太多不适。
那人撞了她之后扬长而去。风去哀有些恼怒,也无可奈何。
前方人群中传来一阵喝骂声。风去哀也走过去,拨开人群看个究竟。
人群包围的中央,是个女子在卖身。那女子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方脸阔嘴,浓眉怒目,左额上一大块红色胎记,甚是丑陋。她开口哭诉自己的身世时,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围观的人都只觉得耳朵在嗡嗡嗡作响。
风去哀走到她跟前,看她写的身世:卖身葬夫。
风去哀心中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女子竟还是个有夫家的人。
“这副阎王模样,谁娶了都得短命啊!”围观的人指指点点。
“谁敢买这女人啊?看身板,能吃穷主人家。看模样,能吓死相公啊!”
女人听了,暂时停下巨雷般的哭声,含羞带笑地看了说话人一眼。众人顿时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女人的目光落在风去哀脸上。风去哀心虚地偏过了头。她梳了两缕长发垂在脸颊两旁,遮住了脸颊上的火纹。但终究还是有些不习惯,一有人盯着她,她就习惯地偏过头去。
女子嘿嘿嘿地笑了:“这位公子,要不你就要了奴家!”
风去哀怔了怔,摇摇头:“我不缺人手。”
突然,旁边走来一个大腹便便的财主,他的家丁们推开人群,他径直走到女子面前:“唉哟哪里来的小娘子,这模样真是世间罕见。小爷我就喜欢这最罕见的珍宝!”
“跟我们少爷回家!”家丁们闻言,上前去拖女子。
众人一片哗然。
怎么会有人看得上这种女子?
女子脸色一变,又恢复了。家丁们拖不动,她太沉重了些。家丁们就指着她鼻子叫骂:“还不识趣点!自己站起来,跟着我们少爷回家!”
那颇有年纪的少爷哼哼唧唧地,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快点呀小娘子!跟爷回去,包你富贵快乐!”
旁边茶店二楼上,有两个人在看热闹。
“小公子这是玩火自焚吧。”一个文人打扮的青年摇着纸扇,忍俊不禁地说。
“愿赌服输。”和他对饮的剑客漫不经心地说,探头到窗外看了一眼那卖身的女子。
一个时辰前,三人在这茶店中打赌。三人同时往一杯茶中丢一片茶叶,不准用手,最后谁的茶叶能掉进杯中,而且落入之后不能让其他人的茶叶也掉进去。获胜的茶叶能在杯中泡至完全展开,而其他茶叶仍不能进杯子,则赢。
若其他人的茶叶突破防备,进了茶杯,则最先进入茶杯的茶叶为输。
输了的人,要去集市上以丑女身份出卖自己,要一直卖弄,直到有人真心实意买下他,他陪买主回去过一夜,次日成功逃脱,才能视作完成任务。
茶杯用热炉煨着,三人便开始斗内力。用浑厚的内劲控制着茶叶凌空搏击,是小公子的茶叶最先躺入茶杯底。他转攻为守,以内力逼迫其他两片茶叶,令它们难以靠近杯沿。
可惜,未等茶叶舒展开,剑客的茶叶也进了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