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优在键盘上敲完最后一个字,伸了个懒腰,一手端起已经冰凉快要见底的咖啡,一手滑动鼠标,又将方案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还不走啊?”
一个声音从游优身后突然传来,游优工作时候太沉浸了,这一声就像是被人用一声清铃从阴间还阳般把她从阴曹地府给拉回来,游优吓了个激灵,还没接话,那人似乎看到她身子抖了一下,有点好笑道:“怎么?吓着了?”
游优很有礼貌地面带微笑敷衍地回应了下:“啊,没有。”内心却龇着牙:可不是,被你吓得魂都没有了。不过这句内心的话可不能说出口,眼前的人可是她的金主大人——一个三十五岁的地痞小青年。
地痞小青年笑眯眯地走近,游优趁着他走近的空隙瞅了一下四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工作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游优扫了一圈后眼神停留在眼前金主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露出一个非常官方又自觉肯定让人感觉很舒适的笑容来:“行总,您还没走啊?”
地痞小青年脸一黑,翻了个白眼:“来了小半年了吧?还这么不懂规矩?”
游优心说:来了小半年也没叫几次啊……不过游优还是很识趣的笑了笑,道:“知道了,行哥,行老板,苏老板……”
游优的金主行苏杭虽然是这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共五十来人公司的老板,但是不喜欢别人在单位叫他“行总”,喜欢别人叫他“行哥”或者“苏哥”或者“行老板”或者“苏老板”,因为他觉得“总”之类的好正式,不亲切。
整个工作室的氛围没有太多的上下级关系所以比较活跃,是游优喜欢的,不过可能她年纪有些大,性格比较闷骚的使然,让她不是故意的却一直在行动上游离在这个活跃氛围之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会玩儿得太开,也适当融入大家,不被公司这群小孩儿当个大龄异类。
她刚不小心喊了这位地痞青年小哥一声“行总”,就是又一次在行动上游离了公司的规定——规定是行老板定的。不过眼前这位小金主倒是不太在意,瞬间又笑眯眯起来:“要不要我送你啊?这么晚了。”行苏杭看了看墙上那头可爱的猫头鹰挂钟,“十一点了,没地铁和公交了吧?打车不方便吧?”
游优也学着他那样笑眯眯将手上的钥匙一抓,晃悠了两下:“不用了,行哥,你先走吧,这个月不是有四个项目同时进行嘛,知道得加班,所以我租了辆车。”
“啊,还租什么车啊,真是,那不是你自己破费咯?这样公司对你也太不仁义了。你看这里谁加班啊,有工作回家做也是一样的啊,以后不要因为有项目所以加班到这么晚,你一个女孩子家的……”
如果不知道行苏杭是谁,乍一听这话好像是从一个对公司有些许怨言想要撩骚一下女同事的员工嘴里说出来的,但行苏杭说道最后懒懒丢下一句“好吧,既然你有车我就不带你了,回头你开个发/票公司给你报销”就完全暴露了此人身份——全身都贴满了金子的人,俗称金主!游优的金主大人!
游优看着他懒散地将一个黑色帆布提包往背上一搭,一手插着裤子口袋,踢踏着步子,就这样晃悠出去了。妥妥一个地痞小无赖。
游优心里感激劲还没过,又上来一阵唏嘘,想当年多迷恋此人的声音啊,夜夜都听他的声音,如今真到了眼前了,也就那样吧,也没什么特别的,可能现实总会打破一些幻想——一些无关皮囊优劣的现实,因为行苏杭还挺帅的。
游优将眼前的残局收拾了一下:扔掉了还有两块的麻薯,洗干净了生了咖啡锈渍的杯子,将文稿捋了一捋,不用的、废掉的全部拿去碎纸机碎掉。
锁上抽屉,将包里的东西整理了整理,披肩拿下披在了椅背上,从一旁可爱的小猫衣架上拿下自己轻飘飘的羽绒服,再摸一摸小猫衣架上伸出的小猫小爪,那一层绒绒的小毛摸起来真的很解压,做完这些,游优盯着自己的工位顿了几秒,确定没有什么忘记,okay,撤!
北京的冬天可真是冷啊……风如刀割,硬是往胸膛里,胳肢窝里,肚子里灌,游优一路小跑快速上了车,将羽绒外套脱去,发动她那租来的绿色小甲虫,缓缓朝家开去。
游优所在的公司在东四环的一家创业工厂里,于是就将房子租在了比较近的东五环,那里有很适合一个人居住的时尚小开间楼盘。一间不到四十平米的房子,含着厨房、卫生间、卧室,小巧精致,价格在单人间里来讲很合适,对于喜静的游优这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游优钥匙刚插到钥匙孔,就听见屋里的动静,游优没有直接开门,而是侧耳倾听,从门里传来一阵酥化人的“喵喵”声,一声一声的,像是在呼唤,游优不自觉地笑了笑,这才小心打开了门。
一个黑白相间的小美短就定定蹲在地上,门一开便起了身子,往游优的脚边走来,一边“喵喵”叫,一边蹭着她的裤腿边。
游优情不自禁蹲下了身子,挼着这只小猫:“悠悠啊,这么粘人。你还是不是猫了?你是条狗吧?二哈那种。”
悠悠爪子趴在游优的膝盖上,伸长身子,小脸不断去探游优的脸。
“好啦好啦,给个亲亲,你爹不要我了,你代他亲一样的。”说着游优轻轻用鼻尖蹭了蹭悠悠毛茸茸的脸,悠悠伸出了舌头吧嗒舔了一口游优。
游优起身换了鞋,给悠悠换上了清洁的水和粮,铲了猫砂,换上了睡衣,洗漱完毕这才窝在被窝里躺着,悠悠则趴在游优的侧边半眯着眼睛,惬意地晃着尾巴。
游优的房间布置得很简洁,家具清一色都是宜家买来的,也都是宜家那一套白色,白色一套家具中偶尔有个绿色的抽屉柜,有个红色的小椅子,灰色的小地毯,银色的小台灯,黑色的小挂钟,颜色胡乱搭配,却也还有些不显山露水的清新。
暖黄的床头灯下,游优坐在床头刷着手机。北京室内的暖气很足,天气又干,如果不开加湿器,睡一晚上起来嗓子都会冒烟,游优床头的加湿器此刻开到最大,水雾弥漫,房间里跟修仙道场似的,有一种神经质的高深莫测之感。
游优咬着有些干裂的下嘴唇,处理晚上因为工作没来得及处理的信息,一边心里骂着这帮折腾人的甲方小混蛋一边一条条耐心地回复“是是”“嗯嗯呢”“好哒”“明白”“唔,酱紫啊,那好吧”,突然有一条信息新蹦了出来:“回家了吗?”
是行苏杭。
游优点击信息的提示,快速回复过去:“回来了,谢谢。”
“谢啥。以后不要加班那么晚了。”
游优不知道该回什么,这样不让加班的老板她确实是工作了八年难得遇见一次的。
“不是不让加班,是不要在公司加班,可以回家加班嘛……”
果然……游优看着手机又发来的消息,无语,天下乌鸦真是一般黑,哪里有那么好的老板大人。
游优回复道:“好,知道了。休息啦,晚安。”想加一个“么么哒”,害怕他女友或者老婆大半晚提刀过来,还是算了,在心里默默说吧。
游优在对方还没回消息的空隙间,将信息上拉,自己和行苏杭再上一次聊天是一个月前,再上上次聊天是三个月前,再上上上次前就是刚入职的时候,她和这个行苏杭真是不太熟,就算是入职后大家一起团聚过一次,也没怎么说话。
大学刚毕业那会,大概八年前,微博关注他的时候,还没有想到过会来他开的公司。那个时候,只是单纯喜欢他的声音。
从微博看来这是一个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的人,只发工作相关,很少发生活相关,随后他的名气在圈子越来越大,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也是相当低调,很少接受采访,接受的那些采访也只是聊聊工作,一旦主持人聊到个人生活,这人便严肃认真又吊儿郎当地糊弄过去了。
这让游优觉得他是一个极其自律、高冷和孤傲的人。
但随后不知怎的,脑子一热,当时看到他工作室招人,也就来了,来了后发现他其实一点都不高冷,甚至还有些逗。可能是工作室里的人帮他隐瞒得太好了,也可能是他自己非绯闻体质,所有关于他表现在公司小孩面前的懒散、拖沓、漫不经心,甚至有些二的样子都没有被爆出来。
或许,也根本没有人关心。
他只是一个当着老板的配音演员而已。
而游优也只是一个厌倦了以前的工作和以前的生活,投入到一个爱好的事业中来而已,而这个事业的老板又恰好是游优喜欢的配音演员而已。
一切都是这么巧。
“嗯,晚安。”看到对方回复,游优将手机放在床头,关掉了床头的银色台灯,屋里只有从落地窗外打下来的一片月光,铺在被子上,游优眼睛睁得大大的,翻了个身,眼睛直愣愣看着外面天上的月亮。这楼高,她又住在顶楼四十二层,月亮像显得比在地上看时要大要亮一些。
游优看着看着,就有一点冰凉滑落在耳边。
这就是为什么不在家办公的原因啊——因为即使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习惯了将所有的重心都放在工作上,还是会在独处时,在夜深人静时,思绪不自觉地就想到了什么人,想到了什么事,就抑制不住想要哭的情绪。
游优自诩她是全世界最感性、最爱哭的人了,她可以随时随地哭出来,这样情绪一上来,还工作个什么啊……
游优紧紧闭上眼,告诉自己:“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