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仿佛经过了无数世纪,又仿佛才刚过去一秒。
少年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废墟当中,两手空空,不知所措;全身上下只有一块似乎是很久没洗,散发着奇怪气味的破布披挂在肩,作为唯一蔽体的衣物。
但这“衣服”……气味实在是难闻。
像是刚从哪个死人堆里捡的一样。
初闻是一股奇特的甜香,但时间一长,甜香味就变成了臭味,而这臭味,直冲鼻腔,浓郁的仿佛要令人窒息。
少年下意识地便要皱眉掩鼻,但在不适的生理反应作出之前——困惑,率先压弯了少年的眉头。
我是谁?
这个被称为人生三大问题之首的疑问首先跃上了少年的心头。
接着仿佛提竿钓起,随之被带出疑惑之潭的,便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尼禄。
尼禄。
少年轻念此名。
这就是他的名字。
仿佛是谁在他还在“母亲”的胎腹中时便给他取好了这样一个名字,从此这个名字就在他的灵魂深处打下了一道深刻烙印。
每当少年询问“我是谁?”时,就能立即得到答案,“尼禄”。
于是,少年的人生第一大问题就这样被轻松解决了。
紧接着又跃上心头的,是人生三大问题之二:
我从哪来?
这个问题一跃而起,跃地高高的;像是底下装有弹簧,装有火箭推进器;
一跃便仿佛要跃出思维,跃出天际;
像是要挣脱引力的束缚和肉体的困锢,迫不及待地要飞往那无限自由的宇宙当中去似的。
不过它终究还是没有飞到宇宙当中去,这个问题最终还是跌落回了少年的心头,在的他脑海里叩响起了一道沉重的回响。
但答案呢?
始终不见踪迹。
不像刚刚那第一个问题一样,稍微一想便能立即得到答案。
这个问题叩响起的回音在少年的脑海中久久回荡,可答案却像个还未出嫁的大姑娘似的,娇羞作态,始终不肯露脸,与他相见。
因为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少年只好定下心神,由内在转而向外。
他回过神来,定神凝目,顾视四周,想要从周边的环境中将答案找出来。
但很快他便放弃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正深陷于“群山”之中。
所谓“群山”,绵延不绝,连续不断。
一眼望去,无边无际,一直延伸至天边,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群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山。
是指那大地挤压大地,日渐突出的部分。
少年所处的“群山”,其实是一栋栋混凝土建筑褪去了色彩,坍塌、塌陷,碎裂的残垣相互累叠,最终所形成的由废弃之物堆积而成的“山脉”。
虽说这“山脉”并没有自然形成的那般具有莫名无上的威严,令人看了会忍不住心生肃穆之情,想要低下高昂的头颅,放下身段朝拜,但也颇为壮观。
初次映入眼帘,便可使人感受到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起码少年初次见到“群山”时,就是如此。
千百种事物一股脑地被眼睛所接受,就好似有一柄铁锤,直击了少年的眼眸。
怀着肃穆之情,少年仔细端详起“群山”。
然后他发现,“群山”的过去,应当是一座相当宏伟,具有非常规模的城市。
而他现在所在的位置,应当正是城市的中央。
过去,是一个微妙的用语。
它代表着事物的不可追溯性。
一分钟、一小时,是过去。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也是如此。
更不用说一千年、一万年……
“群山”的过去,究竟是多么久远之前,少年已经无法去考究。
但通过“群山”的规模,少年判断,这里应该曾是某个国家的首都。
过去,在“城市”这个概念还存在时,“群山”的前身是一栋栋宏伟壮丽的高楼大厦。
它们笔直地竖立在大地之上,傲立于天地之间;
像是一根根尖针,一面面旗帜,深插在土地里,如一座座体面的碑石。
但不知是什么时候,从那一年开始,城市开始覆灭。
宏伟笔直的高楼大厦最终末路,便是如今眼前,绵亘的“群山”。
少年触目伤怀,唏嘘不已。
一座城市的覆灭,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而眼前的这片废墟,没有百年,是形不成这等规模的。
少年闭上眼睛,根据残留在视网膜上的残影还原出了一座规模庞大的伟大城市。
它全盛时期的模样,以及它覆灭的全过程。
事情的起初,一定是大量人员开始迁移出城市。
随着城市居民的不断减少,大量的公共设施被废弃,缺乏维护保养的城市在自然环境的变迁中慢慢变得破败,厚厚的灰尘累积在城市的每一处角落。
随后,是年月的变化。
无数个日夜轮替走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无数个春夏秋冬间经历了无数次风吹雨打。
无数次的风吹雨打最终折磨够了建筑的“脊梁”,塌陷了高傲的高楼与大厦。
坚固耐用的建筑一旦开始倒塌,就会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开始了,便停不下来。
随着第一栋建筑的倒塌,慢慢的,其他建筑也开始倒下。
它们有的是因为上了年纪,承受不住风雨的摧残而失去了“骨气”,所以倒下。
有的纯粹是运气到了头,被牵连到的。
倒下的建筑正巧摔在了它的身上,然后连带着把它也给压垮了。
就这么一连串接着一连串,最终整座城市站立至了最后一楼,然后无“楼”留存。
少年……不,应该称呼他为尼禄。
尼禄重新睁开眼,凝望着“群山”,很久。
直到感觉到累了,他才收回视线,闭目调息。
同时,将精神由外收回至内。
我从哪来?
这个问题在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我在这“山”中踯躅。
它们过去非“山”,名也有别,而如今如此,形不再,名不在,我又如何?
我亦如此。
曾经何等壮丽之过去,如今也不过是履下一捧砂石,因此,过去如何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正经历着的时光。
他把废墟看作是“群山”,或是“山脉”。
而自喻为“山”中的“无名旅人”,其实也是在表示,一切都无所谓。
毕竟,人类居住的城市都成这样了,那这个世界……何必纠结呢。
没有过去,没有目标,没有目的地,但也活着,不是吗。
并且,我将继续活着。
至此,连同人生三大问题之最后一个问题——我要到哪去?也在思索间被解决了。
少年尼禄知晓了自身的存在,明白了目前生存环境的恶劣,同时他也“明白”了,这个世界,恐怕人类——已经“无人生还”。
但我还活着。
还能思考,还能感慨。
所以也并非是一“个”都没有剩下。
在如今世界的某地,一定还存在着和我一样,虽然没有过去,但却拥有“将来”的人。
我会找到他/她。
目标明确,并且一上来就解决了困扰了无数人一生的人生三大问题后,尼禄的心中充满了“希望”。
一种无名无缘无由的“力量”赋予了他身体的活力。
尼禄迈动双腿,向着未知的远方,开始前行。
……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时间的沙漏中流逝了多少岁月的沙粒,尼禄仍在“群山”中跋涉。
周边的景色看起来完全没有变化,就好像他被困在了文明余烬的迷宫中,是在原地踏步一般。
但尼禄心中很清楚,自己已经走了很远的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并且依旧在寻找拥有“将来”之人。
幸运的是,这期间,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他都记得。
没有再出现之前的那种仿佛刚从梦中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的情况。
他说不清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因为人总是会累,会麻木。
而麻木就如同冬日里的风雪,会不断挫磨旅人的意志,让他们的一腔热情,变得微凉……
“咕~~~”
走着走,尼禄突然被一声“巨响”惊醒。
他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匍匐于地。
这是一种身体的本能反应。
并不是由他的主观驱使,身体再做出的。
这说明,尼禄的身体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发状况,形成了所谓的条件反射。
而身体会条件反射地做出这种举措,那也就是说,废墟之下,恐怕并不如它表面看起来的那般——安宁。
“咕~~~”
“巨响”又一次响起,全身心警戒着的尼禄这次确定了声音的方向。
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这声音代表着什么。
他解除警戒,站起身来,低头撩起身上的破布。
入目的是地上的碎石,以及自己瘦弱苍白的躯体,和干瘪的快要贴着后背的肚皮。
尼禄僵硬的脸上挤出了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原来是肚子饿了。
他心想道。
嘛,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