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恩公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人间看看?”
“嗯......嗯?”
青缳转头看着沈倾之,沈倾之爽朗一笑,说道:
“那若是到了人间,我可不能总称姑娘为恩公呢!不如,不如在下给姑娘起个名字?”
青缳没有说话,继续盯着沈倾之看。
沈倾之抬头望去,已经是春末夏初了,早蝉已经开始潇潇唱曲儿,天空中的云合着四月末的阳光暖意融融,叫人觉着舒坦,一阵风掠过,不远处的森林翻滚着绿浪,静谧而安详。
他低下头,略略思索,然后开口:
“青缳。”
青缳没有说话,盯着他看。
沈倾之抬起头,直视着青缳的目光,认真的说:
“碧冠青青,缳缳其姿。”
“你变成的树,是我看过世间最好看的树了。”
“......”青缳楞了一下,接着微微别过头,
“哼。”
清风吹过,草木微动。
后来,青缳把沈倾之送出这片森林,又在他无数的故事之中,不情不愿的跟着沈倾之去看他口中江南的水乡,风原的草野,烨城的繁华,人间的百相。
他们一直走,一直走,去了人间很多很多地方,她不再总是冷冰冰的对着沈倾之了,偶尔她会还嘴,偶尔也笑的情真意切。
约莫是过了七年,在长白山上寻找传说中的神药的时候,她们邂逅了一片魁美的极光。
她靠着沈倾之,坐在那片极光之下,沈倾之微微拥住了她,她淡淡的瞥了一眼,看着他紧张兮兮的样子,没有做声。
于是在长白山终年不化的雪堆上,漫天的极光里,沈倾之对着她说:
“青缳,嫁给我好吗。”
青缳愣了一下,立刻直起身看着沈倾之,她难得带着慌张的说她是一只树妖,是妖精,是不能给他生下孩子的。
而沈倾之那么喜欢孩子。
“没关系,我不在乎。”
“只是我常在想,我身为凡人,无半点灵根,寿命恐不长,如果要你很多年后独自一人在这世间,我总想着,那该有多难过。”
青缳抬起头,没再躲闪他的目光,郑重其事的说:
“我会找到你。”
“无论你在哪儿,转世之后,姓甚名谁,远在何方,无论有多难,我都会找到你。也请你,一定一定,不要忘记我。”
沈倾之立刻冲上前抱住她,轻声说,
“好。”
她抬起头,给了沈倾之一个笨拙的吻,沈倾之立刻笨拙的回应着,兴奋又欢喜。
他早就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了。
青缳闭着眼睛想到。
这辈子,逃不脱了。
长白山上终年大雪,此刻却只闪烁着魁美壮丽的极光,和极光下的恋人。
后来,他们做了一对游历的夫妻,发誓要共同走遍大江南北,五湖四海。
他们去看北漠的雪原,
他们去看南方的岛国,
他们历经无垠的川海,
去往人迹罕至的山林,
走过最繁华的人间;
后来,在沈倾之五十多岁的时候,他再也走不动了,他苦恼的看着依旧貌美如旧的青缳,赌气的要继续上路。
青缳温柔的看着他,然后在沈倾之的面前,一点一点苍老,慢慢变成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老婆婆,只有一双眼睛还是闪亮的,她用苍老的声音对着沈倾之说:
“老伴啊,我走累了,想停下来,歇一歇。”
沈倾之哽咽半天,红着眼睛别过头,酷酷的说:
“真拿你没办法,那我们就,歇歇吧。”
于是后来远离人尘的白衣村,就来了两个老人定居,倾之爷爷会讲许多许多有趣的故事,给孩子们讲许多山外的世界,青奶奶总是温柔的笑着,浆洗缝补样样精通,做很多没见过的小吃给孩子们,手脚麻利的一点都不像是一个老人。
他们没有孩子,可村子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喜欢去他们家听故事,吃零嘴。
孩子们的孩子长大了,也喜欢去他们家玩儿。长辈们也一边嘱咐着不可以累着爷爷奶奶们,一边往他们家里送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后来啊,后来在倾之爷爷八十岁的那一年冬天,偷懒睡觉的倾之爷爷窝在榻里取暖打盹儿,就再也没有醒来。
埋葬倾之爷爷的时候,全村的人都来了,后辈们出力的出力,出钱的出钱,女人们围着青奶奶,生怕她一时难过有个什么意外。
孩子们哭啊,老天也哭,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大雪,几乎掩藏住了整个浮云山。
后来,某一天邻家的小媳妇照例去青奶奶家里探望她时,却没发现她的踪影。
全村大人冒着雪找了很久,男人女人都漫山遍野的找,也都没有找到青奶奶,小媳妇哭的稀里哗啦的,不停的责怪自己不该让青奶奶回家住,该让她一直住在自己家的。
那场大雪飘了半个月。
冰雪消融,又是一轮春。
沈倾之的坟前,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儿,还长着,一棵稚嫩的榕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