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宇走进会客的正厅中,里面有不少人。
方复明坐在主位上,身材高大。
如今的方老爷子已有六十高龄,但由于长期修武的缘故,依旧精神抖擞,坐得正正直直。
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眼角看不到半点皱纹,双眸如两口深井,教人看不透他内心在思考什么。
此前所见的云东河也赫然在场,脱了大檐帽,与随身而来的五个随从落坐于左边的宾位。
右边一列则是坐满了人,方宇认得其中两人。
一个年约三十出头,靠近方复明首下而坐,身旁的几案上摆着薄本和笔。
此人名叫方敬业,是方老爷子的义子,文质彬彬,目前担任出谋划策的师爷一类角色。方宇刚刚重生之时就已认识。
另外一个看上去约莫二十七八岁,叫作白金飞,是方老爷子的女婿、方宇的姐夫。他也是昨天才见过一面。
此外还有六个男子,从四十多岁到五十多岁都有,方宇是第一次见,感觉他们身上都隐隐有些气势,像是长期发号施令的人。
“这是我的儿子方宇,此前一直在外游历,前两日方才返回家中。”方复明起身为方宇介绍道。
“小宇,这位是从云州云家过来的云东河云先生,这几位是咱们的管事,平日里负责管理下面的妓楼。”
方宇点了点头,表示问候致意,然后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一干管事面面相觑,他们都是老人了,隐约听闻过方老爷子有个儿子,但谁都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什么音讯,潜意识里都忘记了这茬。
此刻突然见到了真人,不免多看几眼,却发现貌似平庸得紧,衣着散漫,一派江湖浪子作风,没什么礼数可言。
除了一张小白脸,丝毫没有大族少爷那种谈笑风生,举手抬足尽显华贵的气场。
“云先生远在云州,有数百里路程,想必不仅仅是为了给我祝贺而来,不知所为何事?”看到所有人都落座后,方复明看向云东河。
“我有一笔买卖想要与你们合作。”云东河开门见山。
“我需要五万两银子,我需要借用你们名下所有的烟花妓馆,我会提供乌香散,你们发动底下的姑娘们,帮我把乌香散卖出去。”
云东河说话的时候,语气平淡,面容平静,但整个后背都压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结合他所提的要求,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一干管事纷纷皱眉,目露不悦。
还有人这样谈生意的?
方复明的反应却很平静,似乎没有看到一样,缓缓道:“我们能得到什么利益?”
“四成利润!”云东河伸出四根手指,“我可以保证,第一年你们就可以拿到十万两银子,以后会更多。”
一干管事顿时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方家整条烟柳街一年所赚的银子,扣除一切开销之后,只剩下三四万两红银,分到每个人手里就所剩无几了。
这人一开口,就能一年多赚三倍银子!
而且除了五万两本钱之外,几乎不用付出任何劳动成本,只要姑娘们吹吹客人的耳根子,稍微比划一下就行!
这样一看,此人之前的嚣张态度似乎也没有很过分。
能够让人大发横财的买卖,嚣张点似乎也是应该的。
当然,他们也恨清楚,云东河并非是画饼。
因为他们很清楚乌香散是什么东西,只要把整条烟柳街都开放,完全可以赚到云东河许诺的数目,甚至不止!
但乌香散是朝廷列举的违禁品,存在一定风险,他们不禁有些担忧,目露犹豫之色。
此时,方复明又说道:“据我所知,官府这些年来对乌香散的管控逐渐收紧。”
“除了指定的药堂之外,其他任何人都不得擅自从事买卖或者提炼乌香散的活动。”
“云先生这个生意,似乎不太安全?”
见状,云东河露出‘你尽管放心’的笑容:“我们已经与赵家达成了共识,出于某些原因,他们不方便直接出面贩卖乌香散,但他们有官府的关系,会给我们提供保护,各位完全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
一干管事顿时不淡定了,纷纷低头交头接耳。
“没想到啊,赵家居然和他们合作了!”
“如果有赵家保证安全,那的确是高枕无忧!”
“……”
赵家是扬州城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发迹远早于方家,业务以商货运输为主,旗下有船队、马帮和镖局,养有许多武者打手,黑白通吃,势力比方家只强不弱。
方复明抬起手,示意肃静。
安静下来之后,他又向云东河问道:“你们许诺给赵家的条件是什么?”
“我的敬意。”云东河凝视着方复明,一脸认真道,“我会帮他们在云州建立生意盘,而且我还会从我的那一份中,分一部分银子给他们。”
方复明沉吟了一下,看向一干管事,询问道:“你们有什么看法?”
“乌香散可以赚大钱!”白金飞本正在吃花生米,闻言立即拍了拍手,率先说道,面露激动之色。
一个管事也跟兴奋地说:“我觉得这是个崛起的好机会,把握好了,我们可以彻底把扬州城的海鲜生意垄断!”
“我等附议!”剩下的管事也纷纷点头赞同。
“我认为乌香散会是未来最火热的房事药物,谁掌握了乌香散,谁就能掌握烟花柳巷这一行的未来。”方敬业合上薄本。
相比其他人,他表现得很冷静,说话条理清晰。
方敬业本来不姓方,小时候流落街头,无家可归,方复明收留了他,认他做义子,对他栽培。
他长大之后,自愿为方家做事,报答方家的恩情。
他担任师爷的角色将近十年,一直都表现出色。
顿了顿,方敬业又接着道:
“就算我们不做,其他同行的势力也会参与进来,甚至一些外行的势力也会插手。”
“如果我们不能分一杯羹,那很可能就不是错失机遇的问题,而是连现在的生意盘都有可能保不住,客人会迅速流失。”
“我指的不是现在,而是在未来三到五年之内。”
听完之后,方复明若有所思,转头看向方宇,问道:“小宇,你怎么看?”
“乌香散是毒药,不仅会毁了百姓,也会毁了我们。这是败坏品性的行为,我们不该参与其中。”方宇抬起头,直接了当道。
他轻轻转动着茶杯的杯盖,之前一直没有开口,却将每个人的神态都看在眼里。
方宇本来以为这些人知道乌香散的危害,会选择远离,却没想到他们为了银子,真的没有下限。
“方少此言差矣。”
云东河脸色平静,但似乎对方宇所言不满,直勾勾地盯着方宇,仿佛想要施加某种无形的压力。
“乌香散不仅可以治疗伤寒,而且主兴阳事,助人性起,很多人都有这方面需求,尤其是那些喜欢寻花问柳的嫖客。”
“我们帮助他们重振男人雄风,让他们获得自信与快乐,他们给我们银子,这不是败坏品性,而是你情我愿的买卖!”
顿了顿,云东河又接着道:
“而且这也能够提升你们的生意。我只和你们合作,只有你们的地盘有乌香散出售。有需求的人知道了,肯定会拥峰而来,对你我都是双利的局面!”
方宇忽然笑了,缓缓道:“你我都很清楚乌香散的危害,何必如此冠冕堂皇?”
“乌香散以透支人体机能,麻痹脑袋,产生一系列醉生梦死的幻觉,服用之后,如果不继续服用,就会痛不欲生,犹如万蚁噬髓。”
“这会害了他人的一生,家庭破碎,妻离子散!”
“我们的确可以在短期内赚取大量的钱财,但用不了多久,但当他们拿不出银子来买的时候,我们就会失去客人。这种行径,和吸血鬼无异。”
方宇的话掷地有声,虽然言语间没有丝毫激动的神色,却让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力量。
云东河眼底闪过一抹阴狠之色,但没有说什么,而是看向方复明,等待方老爷的答复。
毕竟烟柳街是方复明的一言堂,只要他点头首肯,其他人的意见都无足轻重。
方复明一边缓缓踱步,一边沉思。
“云先生,我知道你满怀诚意而来,我感到很高兴,值得你如此慷慨。但我必须拒绝你,我会告诉你原因。”过了一会,方复明开口道。
他拿起一小壶黄酒,走到云东河身边,给云东河斟了一杯。
“我们方家能有今天的基业,固然离不开我们这些人的共同努力,但也是因为很多朋友都在支持我的事业。”
“在他们看来,寻花问柳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天底下男人都会有这种需求。”
“但如果让他们知道我在贩卖乌香散,那我将不再是他们的朋友,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诚意。”
“我知道你将来一定会成功,会赚大钱,会兴旺发达。我祝你生意兴隆。”
说着,方复明举杯,敬云东河一杯酒。
见方复明态度坚决,云东河目光一沉,但没有说话。
他轻轻颔首,没有接受方复明的敬酒,戴上帽子,与随从径直离开。
其他人见状,也只好依次离席。
“小宇、敬业,你们两个留下来。”方复明忽然喊道。
等人全部离开之后,方复明再度把门关上,而后向方敬业问道:“我让你去调查云东河的资料,查得怎么样了?”
“目前已经收集到了一些资料。”方敬业打开薄本,翻阅着说道:
“云东河是云家的大少爷,虽然还没有正式继承家主之位,但目前云家的大小事务都是他掌管,已有家主之实。”
“此人修武道,擅长使用刀法,但极少出手,武功具体有多高,没人知道。”
“可查到的战绩是在三年前,他曾被一伙山匪拦路劫持,对方大概有二十多人,他手起刀落,把他们全给杀了,一刀一个,干净利落,没有展现出真正的实力,所以无法判断。”
“还有,云东河早些年还是蛮横无理的土佬,最近几年靠乌香散发了财,拼命想要脱掉暴发户的帽子,挤入士大夫阶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