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后,天地间一片披红挂绿,万物皆是生气盎然,连路边的野花都神气活现的。
丹墨璃透过枝叶缝隙望着碎成星星点点的蓝天,小口小口的抿着韩勨酿制的桃花酒,他的手艺略显生疏,所以这酒的滋味入口并不太好,虽然闻着清甜香醇,尝到嘴里却有些酸涩。
她不擅饮酒,但在洞府内也藏有不少极品佳酿,偶尔忧心烦闷时便会关上洞府大门,自斟自饮的喝上两盅解闷。
只是自一千五百多年前与好友曾在招摇山上醉酒出丑,惹得神君大怒被重罚思过后,就迫使自己学会了克制,再不敢贪杯多饮,所以,即使有那么几次心情抑郁感伤也都是孤身一人躲在河底洞府内稍稍借酒消愁一会。
她记得那年中秋好友诚邀自己在招摇山樈峈峰上一同品酒赏月,那次是她人生里至今唯一的一次借酒撒泼发疯,彼时她还心思单纯的很,经不住好友三言两语的哄骗,也因着自己多次拜师失败而心情极为郁闷,便想学人家借酒浇愁,于是与好友二人将整坛七十年窑藏的女儿红喝了个精光。
二人都是初次喝酒,本就不胜酒力,加之那酒虽入口甘甜绵软,却后劲十足,以至于她们在樈峈峰上酩酊大醉了三天,不仅原形毕露,还胆大枉为的去挑衅客居在山下的一众修士们,与他们好一番缠斗,打得昏天黑地。
闹得樈峈峰飞沙走石,乌烟瘴气,连闭关不出的神君都惊动了,亲自下山来,将撒泼发疯的二人扔进冰泉里醒酒。
她被寒冷的泉水泡了一整夜,待酒醒后,又是两日的头痛欲裂,浑身都如散架了一般难受得只想翻身打滚。
酒醒后她与好友被神君罚跪一天一夜不说,还闭门思过了一年,期间清空要抄写藏书阁内所有的经书与药典。
那真是,好狼狈不堪的一次经历啊!
至今想起仍会觉得羞愧万分,十多年里都让她躲在洞府内没脸见人。
也是那次的教训太过惨烈,以至于她铭记于心此后不论何事都再不敢贪杯,也不曾敢再那般恣意任性过。
而此刻眼下,望着紧闭的院门,与空落落的房间,丹墨璃脑子一热,突然很想找机会在韩勨面前彻底醉上一回,任性一回。
只因她听坊间说书人曾讲述过白蛇报恩的故事,据说有一年的端午里,白蛇为掩护道行不深的青蛇遁去,不慎误饮了雄黄酒,不过才半杯而已就激发了白蛇的妖性,让她按耐不住本心,最终原形必露显了真身。
本被打发出房门的那位相公恰在此时端了碗醒酒烫转回房,哪曾想自己一推开房门迎面就撞见一条体形巨长的白蛇在屋里打滚吐信的,他连个反应都没有,竟是当下就被吓得魂不附体,眼睁睁,活生生的吓死过去。
那位相公的魂魄离体后不知为何竟一路奔逃自行去了地府,但他是生魂,死期未到地府不贸然的将他收押下,他被鬼差赶出阎罗殿又无出可支,便只好在黄泉路上来回徘徊。
清醒后的白蛇十分懊悔,自责不已,当下追至地府内想将自家的相公带回,可那位相公却躲在鬼差身后,不敢看白蛇一眼,哭天抹喊着宁死也不肯回去。
听到这一段,丹墨璃很是不解,那白蛇分明长得白净灵秀,一身白鳞如冰雪般剔透晶莹,谁人见了不夸赞两句。
想当年,不过才五百年修为的白蛇之所以能入得梨山老祖的眼,被收做入室子弟,她那一身白净无暇的鳞甲可是立了大功的。
据说后来,那位相公为躲白蛇不慎跌落恶鬼崖,待被救回时他的魂魄已遭恶鬼啃食,残缺不全。白蛇为救自己的官人,不得不闯仙山,盗仙草,又下黄泉,闹地府,劫生魂,将仙界与鬼界搅了个乱七八糟,乌烟瘴气。
因白蛇为妖修,本就不归地府管理,加之她又为梨山入室弟子,又恰逢幽冥之主闭关,地府各路阎王奈她不得,只好一纸状书递到了天帝案前。
天帝得知情况后勃然大怒,派了天兵天将了去了地府,本是要将白蛇直接捉拿下狱,也不用带回天庭审问,原地将白蛇打回原形后再扔进铁围山里受刑,幸得梨山老祖及时出面讲情,说明前因原委,那白蛇原是托了观音大师的指点去人间报恩的,这才得天帝宽佑,保全白蛇太平无事。
最后,也不过只罚她在雷峰塔下静心思过,又因她生有文曲星有功,故而在文曲星高中状元时,开恩放她出塔与家人团聚,了却凡尘。而她的相公因服用过仙草,早已脱胎换骨,故而与她一道进了南天门升为人人艳羡的仙修。
若单论修为丹墨璃比白蛇还要长出二千多年,道行自是在白蛇之上,若是换作她才断不会因区区半杯雄黄酒就被打出原形,不过她也知晓,若自己真是不小心显露真身,韩勨也定会向那白蛇的相公一般,被生生吓死过去。
因为,相比白蛇的净秀无瑕,她这一身如硬甲般的黑鳞,看着可比白蛇要难看许多。
虽说,她也能为救韩勨而闯仙山,盗仙草,下黄泉,闹地府,劫生魂,也有本事能将仙界与鬼界搅得兵慌马乱,但只可惜,她却没有一位如梨山老祖那般的恩威并重的师傅能为自己说情,作保。
如此想来,丹墨璃刚才还蠢蠢欲动的心立马就冷静许多,她暗暗对自己说,若想与韩勨皆能活得长久,自己还是应当安份一些。
千万莫吓着他,也千万莫给自己惹事生非。
思至此,再看一眼手中的红纸,他写在红纸上的那首词,只能再一次无奈与苦笑。
不与他多处,自是对他有好处的,只是,那个人却不明白,还以为自己不愿多陪他些时日。
他不会明白有些事情非她不愿,而是她不能。因为那次醉酒被罚后,使她明白了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
不论是任性或撒娇,都是需要有人保护才能去做的,要有人愿意保护你不被伤害,为你承担并处理一切后果,好让你能无后顾之忧的恣意任性。
如此你才能去撒娇,去任性。
如若不然,便只能收敛锋芒,小心翼翼的学做人。
她的好友就拥有这样一个人,便是招摇山上那位目下无尘,高高在上的神君大人。
如今的白蛇也有梨山老祖在护着,所以,她们才敢,才配去任性妄为。
而反观自己,却没能有幸可以拥有一位如他们那般愿意庇护自己的人,不论发生的一切后果都需要她独自承担下,可她不过一介小小妖修,有些事情终究是她承担不了的。
道理很浅现,但若要完全明白,却要付出很惨烈的代价。
丹墨璃收起心思,将杯底剩余的一点酒全部饮下,然后她将酒坛重新封存好,又埋回桃花树下,留待日后慢慢品尝。
将酒坛埋好后她无事可做就干脆靠在桃花树下闭目养神,此时村民们大都吃过午饭正在小歇,是以四周安静极了,只有风声与飞鸟声,丹墨璃静下心来,耳边似是能到碧空里流云游过的声音。
心里清静了,脑中却乱糟糟的不得清静。
她心思纷杂,止不住去深想韩勨离家后可能发生的种种事情,自知道他离家的日期后,她心头就烦乱不安。
京都虽不远,却是自己万不得以不能轻易涉足的地方,那里龙气过盛,又有香火鼎盛的道场与庙院,这些都会压制她的法力,虽不至于能危害她性命,可但凡靠近一些都能让她难受不已。
没法子,便是她修为再高,道行再深,对那些天生相克的东西仍旧会本能的想要避开。
而如此一来,便当真是要与韩勨分别三五年之久了,若是他不曾外放而被留京为官,那他们分别的时间将会更久,且归期不定。每当想到他会脱离自己的视线,去到自己不能去的地方,她总难免要心生不安,怕他会遭遇不测,会受人欺凌。
丹墨璃哀哀叹息一声,用手边的桃花瓣摆了个卦相来出,这是她月初时为韩勨算得一卦,但结果隐晦不明,吉凶莫测,而这也恰是她担忧的原因。
若是她能算出韩勨的命途吉凶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么些来她总看不透他的命运劫数,这件事一直让她困惑不解。
她曾推演过数十次韩勨的生辰八字,也看过他的面骨之相,但不论她用了何种手段,初时至多能算到他近一年的命数,近二年里便只能算出半年的命数,半年再往后她使了各种法子与手段,只能勉强算出些模棱两可的卦相,也是左右不定,难断吉凶。
她看着那些花瓣,心中隐隐发觉到将有祸事要发生,只是不知这祸事,是因自己而生,还是因韩勨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