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楚律打开窗户,长甘府的夜色甚美,似在军中,这样的星空,总是能让他想起那个女孩。
岳楚律心中有些沉闷,他曾无数次想过,若是出城时,能回头多看一眼,告诉她,他便是她要等的人,大抵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吧。
“林戎梅,若你还活着,我也不会如此遗憾了。”
七年前,北岳未央城。
林戎梅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林致远没有官架子,多数时候只带着家中管事和林惊影出门。
林相节俭,众所周知,小林惊影也为城中百姓熟识,虽然不敢凑近了打招呼,但总是暗自送些吃食到林府后门,感戴林相的照拂。
林致远也不拦着,府医验过后,大都会收下,然后从蛛丝马迹中找出些线索来,给那些个百姓们还礼。
至于林戎梅,林致远不算迂腐,对林戎梅也很是上心,但琴棋书画自然是要练,家门一步也不让出。
非是要管着她,而是林戎梅的身体实在不是很好。
“夫人那时被行刺,体质不稳,小姐未出世时胎心便受了影响,除了南域的圣药,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南域十三城的门,不好进啊。”林致远叹息。
十三岁的林戎梅,琴棋书画还不算精通,但心思已经细密起来,寒冬腊月,她围炉望雪,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在满城的羡慕之中,安稳的活过十三岁。
“戎儿,今年的生辰爹爹怕是不能陪你过了。”林致远进门,站了一会儿散了寒气,才敢靠近。
林戎梅收了手里的兵书,压上一本诗经:“给爹爹请安。”
“若是戎儿想要什么,尽管跟你母亲说,定会满足戎儿。”
“我知道,北方有雪灾,爹爹放心去吧,只是要多多顾及自己的身体,等明年春天,戎儿等着爹爹带戎儿去骑马射箭,捉鱼放风筝。”林戎梅一双眼睛亮着,也成了林致远心中的死结。
明知不会,但因为是你,林致远应诺,但直到春雪都化了,生辰早早就过去了,林致远还是没有回来。
林戎梅的身体,也初现虚弱。
“这是雪西丸,都是些固本培元的药材,林相托人找的,小姐觉得不舒服了,服用上一颗,怎么着都会舒服些。”府医柔声道,但他诊脉时,已经明显不如从前那般从容。
“爹爹还有多久回来啊。”林戎梅问道。
“估摸着还有半月,小姐安心便是。”管家眼里也露出了一些疼惜。
“爹爹不在,我自己也可以去吧。”林戎梅的手抚上心口:“真当虚弱到什么也做不了了,那才是遗憾吧。”
后门吱呀一声响,林戎梅看了一眼绑在柱子上的林惊影,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惊影乖,姐姐很快就回来。”
林惊影自然挣脱不开,否则林戎梅的兵书就白看了,绳结扣得颇紧实,这也是后来林惊影听话的主要缘由之一。
那时候春风化雪,天气还不算太暖和。
岳楚律戴好面具,在城脚蹲了一会儿,等四哥的人过了,才出了城。
十五六岁的少年,意气风发,策马疾驰,往城外的梅河去。
“若是律儿什么时候思念母妃了,便去摸一摸梅河水,母妃就看着律儿呢。”
岳楚律想起母妃生前最后一次带他去宫中的一口井中,把自己的头发扔进去了一缕。
“这口井是母妃在宫中最喜欢的地方,井水连着梅河,通往母妃的家乡。”
岳楚律蹲下身子,摸了摸刚刚化冻的河水,刺到了心底。
“母妃……”
岳楚律的眼睛通红,母妃想回家了,所以才去井里的,对吧。
十五六岁的少年,再一次在心中承认了这个谎言,备好果酒和糕点,一年一度祭奠自己的至亲,盼她无忧,告诉她,自己从不曾恨她弃他而去,只是担心,河水这么凉,她怕冷可怎么办才好。
岳楚律默默伫立,良久,心绪才平静下来,正要回城,眼角却瞥见一丝黑影。
羽箭破空穿出,噗呲一声,刺入皮肉,只是没感觉到疼。
岳楚律迅速回身,揽住那女孩的手臂,林戎梅看着那少年,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竟是:“风筝掉河里了。”
岳楚律十六岁,已有了自保的能力,带着林戎梅一路逃走,为避开杀手,躲进了一辆装药材的马车。
林戎梅的伤口很浅,但是受了风寒,岳楚律不懂医术,却也看得出,这个女孩身体本来就带着隐疾,气色差极了。
“这车也不知道是通往哪里的。”
岳楚律毫不担心,这般境况也不是没遭遇过,有了几次经验之后,便也不会太惶恐,再者,就算他消失个十几天,宫中也不会有什么人在意,权当是去散心了吧。
“你怎么样。”
林戎梅已慢慢醒转,摸清楚眼前的状况后第一反应不是恐慌,反而是新奇和心安。
毕竟只有十三岁,林戎梅甚至不曾出府过几次。
“我没事。”林戎梅服下雪西丸,舒缓过来,她的身体比所有人想象的似乎都更要强一些。
“我帮你处理了一下伤口,没有什么大碍。”岳楚律开口,“多谢你救我,你是为数不多愿意救我命的人。”
“你这面具不太好看啊。”林戎梅的心思却偏了,嗅了嗅满车的药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岳楚律蓦然觉得好笑,摸了摸脸上的面具道:“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四五个时辰了,期间修正过,我给车夫塞了些银两,他愿意带我们去下个驿站,这车药材,是司工部往南域运的,当朝的薛礼大人会在下个驿站,亲自护送。”
“你说什么?”林戎梅眼睛瞪大。
“这车药材,是要往哪儿去?”
岳楚律看着她不明所以:“南域。”“南域十三城?”
西图颂儿一愣,回到眼前,林戎梅眨眼。
“所以,你以前就去过南域十三城?”
“不错。”林戎梅浅浅道:“那时候的我,只听说南域的圣药可以助我恢复体息,父亲迟迟不归,我又捺不住,总觉得自己再不做些什么,就要没机会了,本来,只是想去城外放风筝,却不想,救了一个改变了一切的人。”
“他,带你去了南域,找到了圣药,莫非,你们在南域,准的有什么奇遇么?”西图颂儿好奇,也忽然意识到,林戎梅承诺的帮阿弟找药的事,可能并非是义气和冲动。
“对,我们在南域十三城,确实遭遇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所以我总是在想,若他还活着,若他还记得我,那如今的一切,或许还有转机,我的赢面会更大一些。”
“公主。”林戎梅看着西图颂儿:“我们已经很接近北岳了,接下来,我会告诉你当年在南域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此去,我们真的到了绝境,大概也只有公主该知道我想要什么,那不是西图离音,也不是林戎梅,是我作为自己,留下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