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个人继续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不言不语,就像是一尊没有神智的石像。
两人来到他身前三尺处,站定。
江歆瑶神情复杂的看了司空延一会儿,缓缓举起了赤金雁翎刀,说道:“杨公子,我要亲手杀了这个畜生,为小翠姐报仇雪恨。”
杨小月嗯了一声,赶紧往旁边挪开好大一块地方,她又不是圣母,可没有劝别人大度的好习惯。
司空延依然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对二人的话充耳不闻,似乎根本听不出她们正在言于自己的生死。
他只是继续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二人,逐渐,他的眼神慢慢变得呆滞,痴傻,面孔也渐渐扭曲,变形。
而后,他夸张的咧开了嘴,一边笑,一边叫。
“哈.呃.哈啊哈哈.嘿嘿哈.哈哈...”
这样折腾了一会儿,司空延又唱起了旧时村中孩童传唱的童谣;
“没牙磕,吃饭多,客来了,盖死锅,头朝南,腚朝北,拍打拍打,睡到黑,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老头儿要顶新毡帽,老太太要件花棉袄....”
一首歌谣一连唱了好几遍,他整个人都在散发着疯傻的气息,黏糊糊的哈喇子顺着他的嘴角滴落,浸湿了大片衣襟,花花绿绿的,好不恶心。
“杨公子,他...他这是怎么了?”
见此异状,江歆瑶动作一缓,刀锋一顿,狐疑的瞪着司空延仿若傻子的脸,咬了咬嘴唇,神情有些犹豫。
“疯了?”
杨小月饶有兴致的瞅了瞅司空延脸上夸张扭曲的表情,啧啧了几声,道:“啧啧,他呀,整活儿呢呗...”
江歆瑶一脸茫然:“整活儿”
“嗯,他怕死,想活...”
杨小月淡定解释道:“江姑娘,此人先前装疯癫崩溃,大喊大叫,无非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力,为那个孟少主制造机会。
现在孟少主死了,此人又再次装傻卖癫,多半是想拖延时间,或是激起你的不忍,在寻机活命。”
“若本公子所料不错,待会儿,一定会有猛虎寨的人来这里...
江姑娘,现在最多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解决此人,如若还有犹豫,就想想你的小翠姐...”
该说的都说了,杨小月深深的看了江歆瑶一眼,然后归剑入鞘,径自站在一旁,不再言语,静静地等江歆瑶的做出抉择。
江歆瑶沉默了一会儿,神情一阵变换,逐渐化为坚定,轻叹了一口气,道:“杨公子,你说的对,歆瑶着相了,疯癫与否,皆是仇人!”
“既是仇人,便皆可杀!!”
司空延闻言大骇,浑身立时一抖,便欲开口求饶,其眼中哪里还有半分痴傻之色。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眼前赤金冷芒闪过,紧接着脖子一凉,身体突然变的好轻,好轻,轻的似乎能随风飘荡起来。
他感觉他的身体,一阵天旋地转,飘啊飘,飘啊飘,打着转朝上空飞翔,飘荡,盘旋。
在意识陷入黑暗前的那一瞬,他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小伏牛村。
他看到了村里那口古井,在古井旁洗菜的小翠亦如从前,端着一个小木盆,对着他温柔的笑,娇颜如花。
什么都没改变,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还是那么美好...
.........
扬刀,斩下,血洒大地,此生仇断。
血仇得报,江歆瑶双膝跪地,正对一个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小翠姐,歆瑶给你报仇了,盼姐姐九泉之下得以安息,愿姐姐来世得遇良人,平平安安,顺遂一生....”
一阵追忆祷告后,江歆瑶双目含泪,又恭敬的磕了几个头。
杨小月没有打扰江歆瑶,待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她瞥了眼密林深处,轻淡的笑了笑,径自向马车走去。
柔和的声音随着林间清风、拂过江歆瑶秀气精致的耳朵。
“江姑娘,咱们该溜了...”
江歆瑶清脆的应了一声,跟随杨小月而去。
.........
盘虎岭绿树葱郁,山势连绵,却不甚陡峭,山径蜿蜒颇曲折。
一个白衣少年,一个红裙少女,一匹老马,一行三位,顺着岭中小路前行。
少年神情平静,少女神色谨慎,不时注意四周情况,老马背着满身鞭痕闷头赶路。
江歆瑶道:“公子,绕过前面土坡,在向前走二十里就到小伏牛村了。
“风势渐起,要变天了。”
杨小月手搭凉棚远望,见天边灰云有增厚的趋势,道:“咱们走快点,天黑之前应该能到。”
两人一马即刻加快了速度,江歆瑶提缰牵马走在后面,尽可能领着老马躲开戳进路中的枝叶,以免刮到马背上的伤口。
但山路两旁的绿植实在过于繁茂,人走在其中都难免被树枝划到,何况马乎。
果不其然,二人一马在转过一截横路枯木的时候,江歆瑶一个没留神,一根探出头的树枝,蹭到了老马身上的鞭伤。
“咴咴嘶---咴儿咴儿”
一声嘶鸣,江歆瑶连忙拉紧缰绳,素手连抚老马额头,待它情绪稍稳,又顺着鬃毛轻柔爱抚,不一会儿,那老马慢慢温顺下来。
杨小月拔出短剑,身形晃动,银光连闪,断枝散落了一地,清出来一块空旷所在。
待杨小月清理出一条可容老马通过的通道时,老马已然温顺的开始蹭江歆瑶的手臂了,杨小月心底闪过一丝惊奇,道:“咦,江姑娘,没想到你还懂马呀。”
要知道,在原剧情中,血刀无颜江歆瑶可从来没骑过任何马,杀人靠刀,赶路靠腿,长途坐车,太远坐船。
在前世的杨小月心中,江歆瑶就是那种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人生只有五大爱好,练武,找虎,杀虎,哭坟头,躲马,其他外事一概不理。
比如,地上有一箱财宝和一个猛虎寨喽啰,只能二选一,江歆瑶一定毫不犹豫的砍了喽啰,再比如,江歆瑶走到路上,一匹马迎面而来,她肯定先躲,从无例外,她就是这么单一且执着的人。
前世看书的时候,杨小月还以为江歆瑶小时候被马蹄子踹过有心理阴影呢,现在看来明显不是,不仅不怕还喜欢的紧呢。
是以,见此情形,杨小月十分惊奇。
“以前家里养过一匹马,相处久了自然懂一些。”
江歆瑶眼底划过一抹回忆,略带伤感道:“记得小时候,家里是有一匹枣红马的,我爹爹是一个车夫,我们一家人,全靠爹爹起早贪黑赶车赚的银钱过活。”
“直到我十三岁那年,爹爹出去赶车便再也没回来,他遇到了山匪,马被杀了,吃了,爹...爹爹也被杀了,若不是小翠姐给我们送粮送衣,我和娘亲可能早就冻饿而死了。”
说着,江歆瑶微微偏头,看了眼杨小月白皙精致的侧颜,明丽的眉眼间浮现一抹忧虑。
“原因是,父亲是车夫吗?”
杨小月没有立刻接话,反而回想起了刚刚的事,对应现在江歆瑶的身世和表情。
她懂了。
杨小月想着事情,江歆瑶不语。
二人一马继续前行,场中一阵沉默,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虽然不喜欢解释什么,但有些话还是要讲的。
果然,她杨小月还是喜欢直接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