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辽阔,昼夜颠倒,天色恰好微明。
陇西十三关,风沙铺天,黄土盖地。整片恢宏的黄沙,漫漫长城拔地而起,天险一般稳稳地矗立在荒漠之上,把更西边铺天抢地的黄沙和齐国虎视眈眈的大军拦了上百年。
这座战线绵延覆盖整个陇西十三边关的长城,曰长天堑。
长居塞外从戎,异族难登天堑。
浩浩黄沙,烟尘滚滚。荒芜浩渺,了无生机。灰蒙蒙的天空时而掠过展翅的鹰隼,虎视眈眈地盯着荒漠上饿死、渴死、走投无路的猎物。能够自由往返这片天空的只有经过专门的训练培养出的传讯大雁。
长天堑最繁忙的出入口正坐落在十三边关之一的定西关。
统管西境的定西府也坐落其中。
厚石砖堆砌成的定西关大门,此时敞开着,来往的商队如蚁群一般密密麻麻地鱼贯而入,穿着统一褐色短打的镖局搬运夫们,正背着头吃力地拉着一堆生活物资往偌大的关内送去。
大门上方是彻夜点燃的烽火台和守备森严的定西军。大门底下也列有重兵把守。
门下突然有一阵吵嚷声。
“我们这带的可是逍遥先生的镖队!你们这些粗人,一个个大字儿不识,整日舞刀弄枪,一介莽夫也敢对先生的名号不敬?”
“识相的,就赶紧放我们过去!要不然——啊!”
这带队的油头大耳的男子直接被甩了一个耳刮子。
“我呸!要不然咋地?侬这几个龟儿子还能给劳资搞出甚么事儿?劳资还就教教侬,要是莫得令牌,就是天皇老儿来了搁老子这也过不去!”穿戴着银灰厚铠甲的守备军目光如炬,脸上的神情比镶在腰间面目狰狞的狮首腰带还要吓人几分。
定西大将军带出来的兵,只认军令,不认人名。
那个踉跄倒地的油头男子扑棱着站起来,粗短的手指指着那操一腔土话的守备军,声音都气到发抖:“你你你、你不识好歹!”
“你”了半天,憋出一句“不识好歹”。
那个方才出手的守备军把手中威风凛凛的硕大银矛一横,一夫当关地挡在那群镖队面前,大有“再上前一步格杀勿论”的气势存在。“哗啦啦”一群守备军顿时列队整齐地排在那正当前的长官身后,虎目圆睁,银矛横在当前,气势震天。
那几个领头人被守备军气势所憾,一时间不敢上前。
双方在厚重的大门前对峙,左边是对峙的两对人马,右边的大门还在守备军的维持下有条不紊地运货资,川流如织。
那几个镖局的领头人正准备再扯着“逍遥先生”的旗帜恶狠狠地威胁一番,突然阵阵的马蹄声自关内黄沙飞扬的边关古道上传来——
“哒、哒、哒——”
清晰的马蹄声渐行渐近,边关日行千里的白首驹在灰蒙蒙的大漠中显得格外耀眼。白首乌身的白首驹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已经近在咫尺,人们渐渐看清了风沙弥漫中仿佛从天而降的人影——
来人看着也就志学之年,十四五岁的身板还未长开,却像一个叱咤风云的少年将军一般自天而降,能敌千军万马。他一身银灰色的轻铠,银甲的盔帽在风沙中熠熠闪烁,当头一抹红缨在沙中飞扬,与那自马蹄下飞驰的沙子融为一体。
人还未至声且先至:“逍遥先生的镖局,倘若不过你们这种货色,他老人家也早该散尽家财、羞愧而亡!”
铿锵有力,字字珠玑。
少年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说出的话却也能把人噎得够呛。
那几个油头粉面的领头瞪大眼睛看着来人,听到那些“大逆不道”之言登时恨不能把坐在马背上的沐海晏给打下马来。
“你个黄毛小儿、你你你,你说什么?”
“你怎么敢、怎么敢对我们先生如此、这般不敬?黄口小儿、不知所谓、胡说八道!”
那几个人狠狠地骂着,仿佛沐海晏说了什么大逆之言。
守备军们眼尖儿着呢,一眼就看到马背上的沐小将军到了,纷纷抱拳行礼然后在一边面无表情地整齐列队。
不过大家心里都在可劲儿地偷着乐呢,本来吧这群闹事的最多被他们呵斥呵斥吓唬一番,谁知道——沐小将军今日起得早了,摊上这么个人儿,这群家伙……啧啧啧,算是撞枪口上了。
瞧好了吧!还骂着起劲儿呢!
一群守备军看向那些镖队领头的眼神,都变成了明晃晃的同情。
可惜——领头的是个不太会瞧眼色的,只道面前这个牙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不值一提。还在暗自里嘲笑那一群榆木疙瘩脑袋的孬种守备军,向这么一个黄毛小子行礼,也不嫌丢人现眼!
少年将军黝黑俊俏的脸上,一双与沐河清如出一辙又更显英气的桃花眼略略一扫,一双剑眉便紧紧皱起。
那边已经开始看戏的守备军们瞧见马背上的少年皱起眉登时冷汗直冒——那一双剑眉蹙起来可是和沐震生起气来的样子一个模子刻下来的,让这些在沙场上历练过的将士们都两股战战。
这群家伙……今日还真是倒了霉了。
沐海晏坐在马背上,红缨招摇,英姿飒飒,他居高俯视着那群恶狗般龇牙咧嘴的领头和他们身后灰头土脸沉默不言的搬运工,冷冷出声:
“尔等货色也敢打着逍遥堂的名号在我定西关招摇撞骗,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在此给你们三息时间,速速离去。否则便别怪我腰上这尊宝剑冷冰冰不认人!”
那个首次出声的油头大耳的领头嗤笑出声:“嘁~你以为你个小孩儿能翻出啥花儿来?我看……”
“一息!”
“喂!我说小孩儿,你别在这儿不识好歹!他们守备军看在你老爹的面上不得不怕你,我们可不怕你——”
“二息!”
那人听到这声略带沙哑的“二息”不怒反笑,吊儿郎当往前走了几步,抬头挑衅道:“我今儿就赖在这儿赖着,倒要看看你这么小年纪,拿得动刀吗?”
那人话音正落,便看见沐海晏纵马向前,风沙晃了眼睛,那人眯缝着双眼,也就堪堪再次睁眼,粗短的脖颈上多出了一抹冰冰冷冷的触感。
领头睁眼一瞧,一柄寒光浸铁的冷剑架在自己的脖子边,与此同时头顶传来少年略微沙哑的话来:
“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