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沐河清一字一顿地咀嚼。
只听得她淡淡地冷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的两个好姐姐可真是为她解释得清楚明白啊。
未等她有所反应,沐婉身边的丫鬟自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笺,递给沐婉。
温婉淑女用两根青葱如玉的纤指,缓缓捻起信笺,神色颇有些嫌弃,语气却依旧温婉如初:“五妹妹,大伯父……不,是罪臣沐震,临死前求我父亲转交这封……”
女人疯了似地爬过地面,一把抢走了沐婉手中的信,一双蜡黄干枯的手紧紧攥着,把信护在胸前,颤抖战栗。
沐婉和沐芷轻轻笑开。
她哆嗦着打开沾了血的信笺,笔迹匆忙,寥寥几语:
“冉冉,爹爹无力再陪伴你平安喜悦,一生如意。爹意已决,不必怨他,勿念。”
她忽然平静下来。
沐婉和沐芷不解,她们还以为能见到这个母仪天下的六宫之主狼狈愤怒地哭泣出声,不成想沐河清还是个有几分骨气的,到了这个份儿上,硬是一滴眼泪也不肯掉。真不愧是……沐震和沈昭云的女儿,一样的——铁骨铮铮?
呸!一身贱骨头!
沐河清却觉得,心里有什么在死灰复燃。
信里说,不必怨他……那必定是爹爹早有打算!
她还不能死!
她要活着看傅景瑭被从云端拉入泥沼,要看着他和二房三房那些人——生不如死!她现在要活着……或许还能对“他”有所助益。
她定了定心思,心里却已经疼到麻木。
还有比悲痛更重要的事情……要她去做。
爹爹,娘亲,哥哥……待大事谋成,冉冉再下去陪你们,好吗?
“难为……我为你们寻了多少世家子弟,勋贵人家,你们都推脱……不嫁啊。傅景瑭……还真是生了一幅好皮囊,惹得我两位姐姐早已是芳心暗许了。”她挣扎地站起来,瑰丽的双眼死死盯着两人,恨不能生吞活剥。
她淡淡得,慢条斯理地开口:“你们以为,你们赢了?”
清清淡淡的语气,本是很惹人生气的,偏沐婉和沐芷毫不在意。
沐婉轻笑出声:“妹妹是想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二房三房会因为大伯你们一家的倾覆而苟延残喘、日薄西山?”
“难道不是么?”她反问。
沐婉和沐芷却相视一笑,好像料到她会这样认为。
沐芷停下整理衣裙的玉手,眼帘轻掀,声音柔媚入骨:“妹妹当真又错了。二房三房作为检举定西大将军谋反的有功之臣,深得陛下赏识与信任。日后,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文臣之家,长明的朝堂可还是容得下的。”
两双桃花眼中此时尽是愉悦的光彩。
沐河清却是支撑不住,猛地跌落在地,那双似乎敛尽天下风景的眼睛此时宛如一泓死水,再也没有了昔日光彩。
呵呵,原来……原来如此!
她还奇怪,父兄一生保家卫国,正气浩然,朝中无有不钦佩敬佩其之重臣,纵有阴险小人妄图诟病,证据也不是那样好收集的。
即使傅景瑭想要欲加之罪,总得有牵头之人,他人不可信,可若是那牵头之人本是——自家人!
可怜她的父兄,可怜她沐家祖上,可怜那数万沐家定西军,为长明防守西境几十年,粉碎了多少次齐国的狼子野心,却偏偏栽在了自家人的狼子野心,栽在了傅家人肆意猜忌、蝇营狗苟的皇权之争!
真恶心啊。
她抬眸,瑰丽的桃花眼中闪烁着凛冽的杀意,仿佛露出獠牙的野兽,下一秒便要将人撕碎:“本宫不死,尔等——终究为妃!”
沐婉和沐芷终是变了脸色,她们可不能让沐河清再度为后,否则……光凭那双眼睛,这后宫可就没她们什么事儿了。
想到这儿,沐芷转过头:“李公公,今日皇后娘娘怕还是个顽固的,回了凰仪殿惊扰了陛下可就不好了,就暂且脏了您一回手,日后必有重谢。”
“奴才明白娘娘的意思。”小全子慢声道。
话音刚落,他快步上前,捡起地上的白绫,几步上前就扯过正挣扎着爬起来的沐河清,他陡然绕过沐河清,手上的白绫一刻不停地缠上她纤细的脖颈,然后,狠狠收紧!
“娘娘又何苦挣扎,白费了力气,只怕那黄泉路上都不甚好走哪。”小全子咬牙切齿,发狠似地用尽力气——白绫在他手下再度收紧!
沐河清胡乱地拍打小全子的手臂,黑发披散,状若厉鬼,不停地扑棱着,那双瑰丽的桃花眼透出最深的绝望和滔天的怨恨,仿佛在濒死前发出的无声的诅咒:
“若有来世,颠覆生死!”
那双敛尽风华的眼睛,终究散去了曾经的光亮,就那么瞪得出奇得大,好像誓要看清这世间一切丑恶嘴脸。
同一刻,偌大的天空,蓦地升腾起狂风,一道雷鸣响彻天际,仿佛天地间最深切的哀鸣,随后,那满天大雨,瓢泼而下,似欲要洗清天地间这颖京城深敛在皇权下的冤屈与罪恶。
远在皇宫中央的凰仪殿内,傅景瑭侧躺在榻上,听见窗外的雨声,随即皱了皱眉,淡淡地低叹了声:“可惜了,那一双眼睛。”
实在可惜。
那一声低叹很快消散在天地间。
淡淡的,风一般,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