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色的天花一朵朵从虚空中显化,缓缓落下。
城堡里落的多一些,城堡外面落的少一些。
有的人,在讲台后的老人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陷入了冥想;有的人,在第一朵花落在身上后,才若有所思;还有的人,直到老人讲的口干舌燥,还是一脸懵懂,那些花朵落在他们身上后,又打着旋儿滚到地上,消融在地面的清泉中。
这些清泉是与天花同时出现的。
当第一朵天花显现时。
一股清澈的泉水也从讲台上涌出,顺着深棕色的栎木,哗啦啦,落在地面,然后沿着台阶与青色的石板,一路向下,发出活泼的声响,很快就漫过了客人们的脚背,但却没有任何人有沾湿的感觉。
郑清俯下身子,伸出手指,蘸了一点清泉。
浓郁而活泼的魔力萦绕在他的指尖,让他感觉似乎心神一动,就能轻而易举的释放一道魔法。这种感觉与积累或者阶位无关,单纯只是魔力富集后的自然反应。就像盛夏暴雨后的竹林,空气中每一寸都饱含着湿润,轻轻一碰竹叶便会簌簌洒下水珠;又像蓄满墨汁的笔锋悬于宣纸上方,尚未落下,墨意已呼之欲出。
“——北区的孩子们应该很喜欢这种环境吧。”
郑清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到了那些因为魔力匮乏而终身无望成为真正巫师的戏法师,想到了边缘学院的边缘学生们。
科尔玛沉默无语,只是一味捕捉着四周靠近她的每一朵花,来者不拒。
讲台两侧,香炉里,那些青白色烟气凝聚出的仙鹤与宁芙们也没有错过这样的机缘。
当四色天花悠悠落下,原本在半空中散漫的缭绕盘旋的烟鹤们,修长脖颈不自觉的探出,精准衔住最近的一朵。
然后仰首吞咽。
天花入腹的刹那,烟鹤周身本有些飘忽的烟气骤然一凝,仿佛被无形之笔蘸着光华勾勒了一遍,羽翼边缘泛起了细腻的光泽。那对原本空蒙的眼眸里,也蓦地点亮了一星好奇的神采。与之相似,捕捉到天花的宁芙,身上也渐渐泛起一丝生气。
尝到了甜头,这些片刻前还是一缕青烟的精灵,顿时执着起来。
烟鹤们舒展双翅,轻盈地穿梭于纷扬的花雨间,追逐着那些更饱满、更灵光四溢的花朵。宁芙们三五成群,把水袖编织成网,合力捕捞这些从虚空中诞生的机缘。
每吞下一片花瓣,这些精灵们的身形便凝实一分,飞行动作也少了几分烟气的轻浮,多了几分生灵的沉稳。
追逐得渴了,它们便收敛羽翼与身形,翩然落在漫溢的清泉之畔,烟鹤门垂下优雅的长颈,以喙轻点水面,宁芙们踩着水花,在巫师们脚边嬉戏打闹。
清泉打湿轻纱,给宁芙们身上添了几抹色彩;清泉入口,烟鹤们周身仿佛流过一道温润的光,最后几缕烟气也彻底化为雪白的绒羽,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它们不再是一缕烟气的幻影,而是真正的精灵——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黑眸如点漆,映着天花与清泉的光影,宁芙们轻呼出口,仙鹤们则发出清越的鸣唳,与讲台两侧那些青铜编钟们敲击出的清音以及讲台后老巫师抑扬顿挫的讲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回荡在这座高大、肃穆的礼堂中,悦耳动人。
“——生命啊,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魔法。”
苏芽抱着胳膊,看着眼前这一幕,语气深沉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郑清低头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古怪——这小狐女就是那种邓布利多讲的口干舌燥,却没多少收获,对于道音左耳进右耳出,天花落在头顶都要被她那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主动弹飞的家伙,此刻却说出一番仿佛顿悟者才有的感慨。
“你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么?”年轻传奇语气委婉的询问。
苏芽横了他一眼。
“——看不起我对不对?”
她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有些骄傲的抬了抬下巴:“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花花水水的,好处多多……我又不瞎!几朵花、几滴水,就能让一缕烟气由虚化实,变成真正的生灵,这其中的大造化,就算一条鼻涕虫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郑清看着小狐女的左耳一抖,把另一朵快要落在她发间的红色天花弹飞,难掩心底的好奇。
“但是,代价呢?!”
小狐女看了年轻传奇一眼,语重心长:“这个世界是魔法的世界,要遵守基本的魔力守恒定律的……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郑清一脸无语,看向苏施君。
“——她最近都在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有点儿担心波塞咚被拐带坏了,所幸小狐狸似乎并没有苏芽的‘洁癖’,对于落在身上的花朵都欣然接纳。
“茨威格、黑德格尔、涂山大君以及王阳明。”
苏施君眯着眼,懒洋洋回答道:“她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有点自己的想法很正常……这些天花啊、清泉啊什么的,对旁人来说或许弥足珍贵,但对她来说,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东西。毕竟她是青丘公馆的女仆,你是青丘公馆的主人……她一个人可服侍着四五个传奇哩!哪里会缺这点儿机缘呢?”
郑清没想到回旋镖会以这种方式砸在自己脸上。
有些心惊胆战的瞄了眼另一个方向,好消息是,蒋玉似乎依旧处于冥想之中,没有理会这边的小插曲;坏消息是,波塞咚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悄悄抬起一只眼皮,好像觉得麻麻的话非常有道理,她也不需要努力了。
郑清抬手,帮波塞咚合上眼皮。
“——不要胡思乱想,静心凝神,你刚刚听到的都是天魔的声音。”
他一脸严肃。
苏芽撇撇嘴,注意力转向一只正怯生生向她靠近的小白鹤。
波塞咚却已经被郑清的措辞说服,紧张的闭好眼睛,嘴里喃喃着念着清心咒,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