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围着了，我这伤势没什么要紧的，”叶添一面撑着腰，一面摆手示意宫人们退下，只留下两位公公一左一右搀着他。若弗在一旁帮不上忙，便指着前头的琼华殿，问：“公公，可否将人送到里头歇息歇息？”

“不必，我好的很呢！”叶添站直身子，甩开两位搀扶着他的公公，笑对若弗道：“我没什么大碍，以往蹴鞠时不知被砸中过多少次，这一下不过小意思，”说罢却是指了指大理石砖地上那虎皮圆鞠。

若弗会意，捡起来递给他，随后二人细细端详了几眼，只见圆鞠表面裹着一层正宗的云斑虎皮，毛发金黄粗亮，虎皮坚韧厚实。

二人对望一眼，心下都了然了，如此珍贵的虎皮圆鞠想必是哪位皇子的，况且敢在这儿蹴鞠的，除了皇子还有谁？既然如此，那无论这位皇子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们二人都不宜再追究。

叶添对她微微摇头，若弗默契地轻轻颔首，而后命几位公公不必去搜寻蹴鞠之人了。

几人这便搀着叶添往琼华殿去……

抬首间，若弗一眼正望见那身着银色重甲，身披玄色披风的男子，一如第一眼见他，身姿挺拔如松，披风在北风中浩浩扬扬，那时漫天的冰雪衬着他，今日则是这些凡夫俗子衬着他，无论站在哪儿，他都是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若弗的双腿已然不是她自己的了，它自己迈着步子，她的耳也听不见了，只有一双眼睛还活着。

这些日子她夜间常做梦，一是曹嬷嬷死时那一幕，二是他在雪山上为她披荆斩棘，带着她策马狂奔，她想她一定是病了，否则她该恨他不是么？

而此时，沈阔扫一眼四周，发觉那玉芳亭的地势最利于投下圆鞠，正想过去探探，忽被全公公拦住：“沈骁卫，不能再耽搁了，快随咱家去罢。”

沈阔眸光一闪，恍然想起眼下是在皇宫大内，而他也不再是沈将军，他于是一抱拳，“多谢公公提点，”说罢再望一眼若弗，却发觉若弗也正望着他，他忙敛目颔首，远远朝她抱拳，算作问候。

若弗却是倔强地错开眼，与叶添一同走入琼华殿。

她才不稀得他的行礼呢！

这琼华殿是已故娴美人的宫殿，废弃已久，只有原伺候美人的的四个宫女守着，此时正在里头烧炭，用的是最下等的灶炭，烧得殿内烟雾缭绕。

若弗一入内，被熏得咳嗽几声，忙用帕子捂了嘴。两个公公用拂尘扫了扫湘妃榻上的灰尘，伺候若弗和叶添落座，另外两个公公则一溜烟儿去了后殿，接着便传来几声“公公，奴婢知错，奴婢这便将炭盆灭了。”

叶添一手揉腰，一手指着内殿，“叫别为难她们。”

一位公公立即进去传话了。

叶添是叶丞相之子，与皇后娘家又是同宗，自小在宫里混惯了的，没哪个不认得他，不敬着他，方才他那话也是若弗想说的，可若弗说出口，恐怕还没这位有分量。

果然，内殿又传来宫婢们的几声：“多谢公公体谅，多谢公公。”

若弗也跟着松了口气，她以往在王府里过的便是这日子，银丝炭没的用，冬日里领回来的炭都是灶炭，得曹嬷嬷在屋外头烧上一阵子，不冒烟了，再给端进屋来供她取暖。

几位公公撩了珍珠帘子走回来，又张罗着给叶添和若弗沏茶，叶添一摆手道：“不必了，忙你们的去罢，太医到了进来禀一声便是了。”

他们于是一齐告退下去了。

殿中便只剩下二人，分坐于湘妃榻两侧，一雕喜鹊登梅黄花梨木小几隔着。

若弗低头摆弄着衣角那几只盘金绣的彩蝶，嗫嚅着：“今儿谢谢你了。”

叶添唇角一勾，打趣道：“为了得你一句多谢，我这腰都快折了，”说着又凑过去些，凝望着她，“那你现在愿不愿做我叶添的朋友？”

若弗放下衣角，抬眼与他对视，目光平和而郑重，“叶公子，我不信你看不出凤漓姐姐对你有意，你今后是要做她驸马的人，要做朋友你同凤漓姐姐做便是，总拉扯上我，凤漓姐姐误会了，于你于我都不好。”

叶添微愕，旋即浓眉一挑，拍着木几大笑道：“凤漓对我有意？哈哈哈，不过是自小皇子们都不爱同她玩儿，我受皇后娘娘之托照顾她一二，她把我当亲表哥了，所以多依赖些，要说有意，那就扯远了！”他连连摆手，笑声渐歇，“况且我也只拿她当妹妹，让我做她的驸马，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我绝不能同意的！”

是么？只是哥哥与妹妹的情谊？是自己多想了？

若弗眯起了眼，愈发弄不明白了。

“如此，你可不会再躲着我了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他的话，一着回纹绿袍的公公快步上殿，打千儿回禀道：“叶公子，韩太医过来了。”

若弗恰不知该如何答他，正想离去，于是忙起身一福，“那我便先走一步了，”说罢不及叶添挽留便踅身往殿外去，顺带着吩咐道：“把太医宣进来罢。”

……

若弗走出殿，往方才沈阔所站的游廊上望了一眼，暗松一口气，却又微微失落。

忽听得身后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回头一望，只见一身红地彩织龟背如意团花锦开氅的凤漓正携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小皇子疾步赶来。

凤漓见是若弗，脚下一滞，随即抿了抿自己因行得太急被北风吹乱的两鬓，端着姿态缓缓与她擦身而过。

若弗则稳住心神，不卑不亢地朝她福了一福，这便快步往夹道里去……

他们在七录斋上课时，婢子们都被遣去七录斋后头的玉华殿了，方才从亲蚕宫出来，她本该返回寻彩月和玉珠的，可为了躲凤漓叶添，她不得不随意挑了条道走，现下只怕她们等得急了。

却说慈明殿中，皇后娘娘的头痛症又犯了，两贴药喝下去一点儿不见好转，卢太医被宣进殿请脉，也没诊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寿公公急急进殿来禀：“娘娘，叶将军被传召回宫了，方才在勤政殿内，陛下大发雷霆，把几份参奏将军的折子丢在他身上，眼下叶将军已被遣回府了，陛下说让叶将军在府里休……休养些时日。”

让叶骁在府里修养些时日？这不与罢官无异么？

皇后头痛欲裂，双眼一闭，歪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