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阔昂起脑袋,微尖的下颌对着若弗,目光却望向她身后的赵竞,冷声道:“恕沈某无可奉告!”
接着,赵竞的几个属下也打马过来了,赵竞怎肯在下属面前丢面子,他嘴角一扬,斥道:“区区一个四品宣威将军,见了端王令牌还敢口出狂言,你可知你眼前站着的是谁?”
“赵统领,”若弗苦恼地望了眼赵竞。然而赵竞还不等若弗说完便接话道:“小姐莫怕,此人目中无人,让属下来教训他。”
也不知是谁目中无人,若弗无奈,忽见对面沈阔的几个帐前护卫已悄悄摸上了腰侧的剑柄。
“怎么的,你们要造反不成?”赵竞也握住了剑柄。
沈阔鹰隼般的目光直射向赵竞,他十四岁从军,摸爬滚打了五年,凭着后背上横七竖八的伤口和挑灯夜读的兵书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容不得这些养尊处优却毫无用处的人在他面前撒野。
“本将军再说一遍,少管闲事!”
若弗怔了怔,伸出小胳膊挡住即将上前的赵竞,故作严肃道:“你们先退下,我来同将军说。”
她也没想到会变成如此局面,原只是来问明缘由,顺带讲讲道理让这位将军留降卒一命的,怎的现下他们两边反倒剑拔弩张起来。
若弗在王府中虽然不得宠,但王府守卫和仆从们从不敢怠慢主子,以至于她出了府门,也认为自己只要能说出道理,这区区四品将军便会听从。
“将军……”若弗正要开口,不想却被一道明晃晃的剑光一闪,她眯了眼,而那柄剑已抵在她身后赵竞的喉间,剑刃悬在她鬓侧,挨着她簪的孔雀银步摇,流苏一晃一晃。
若弗被唬得一动不敢动,所有人都怔住了。
“慢着!”若弗身后,曹嬷嬷终于跑过来了,她掸了掸四喜如意缎袍,不紧不慢走上前,朝沈阔福了一福,含笑道:“将军,小姐年幼,又是头回出府,一时冲动妨碍了将军,望将军多多包涵,”说罢又斥了赵竞一句:“王爷是派你们来护送小姐的,可不是派你们来惹事的!”
赵竞冷哼一声,放下手退后了两步。
沈阔这才收回剑,“唰”的一声,银剑入鞘。
“嬷嬷?”若弗殷切望着走过来的曹嬷嬷,指了指那已经人深的大坑,道:“那些人会被埋了的,您帮我说句话罢。”
若弗在王府时同几个姐姐周旋倒不在话下,可府外的人她头回见,不知如何应对,只能仰仗嬷嬷。
曹嬷嬷却重重摇头,走过来一手拉住若弗的手,一手揽着她的腰,几乎将她拖着往马车那儿走。
若弗扭着身子,可到底只有十四岁,无论如何也不能挣脱她。
“小姐,这可不是在王府,不是谁都像奴才们那般听话,三言两语便能打发。行军打仗的人从来杀人不眨眼,方才那位将军一看便是个莽夫,这荒郊野外的他若一时激愤杀了奴婢和您,再同兵卒埋在一处,那也不是不能够,小姐切记要少说少做,不仅在外头,便是十几日后你去了宫里,也是一样,不然恐怕惹祸上身,小姐可明白?”
若弗被曹嬷嬷双手禁锢住,只能微微颔首说明白了,可小脑袋却不由自主往回望。
沈阔现下已坐回马上,远看着就像一尊雕像,在茫茫天地间伫立。
他望着东升的旭日,若有所思。
方才那男子说腰牌是端王的,则那个同他妹妹一样倔的小姑娘便该是端王爷的幼女了,小小年纪便要送往滇国和亲,真是可怜!
其实当初听闻国君要送人去滇国和亲时,沈阔十分不屑。
狄国进犯周国,此时滇国若乘火打劫,周国将十分危险,然而因此便用女人去换和平,不怕笑掉了牙齿?
……
若弗被强按回了马车,马车行得极快,厚毡帘被风撩起后寒风呼啸而入,二人打了个寒噤。
若弗的小手小脸已冻得通红,却将手炉塞进直搓手的曹嬷嬷怀里,道:“嬷嬷您身子不好,您捂着罢。”
曹嬷嬷慈爱地望着她,推辞道:“奴婢无碍,小姐千金之躯,更不能冻着。”
若弗却拉过她冰凉的手,将手炉放在她手上,而后紧了紧披风抱着腿坐在一旁,拨弄着鹿皮靴子上那一簇兔毛边。她想了许多事,想方才那些士卒是否已经被埋,想着皇宫是什么样,想她的前路在何方。
她的力量太弱小了,就像不能救那些降卒一样,她也救不了自己。
十日前她的父王几年来头回去她房里看她,用好些糖蒸酥酪哄她说要送她去宫里封公主,享福。
若弗不是傻子,享福的事哪里轮得到她呢?其实是周国要与滇国联姻,皇帝舍不得自己的亲女儿,便要召她父王的女儿。
而端王未出阁的女儿亦不只她一个,尤其她现下才只十四岁,甚至因内里不调到如今还未来月事,说到底只是个孩子,可她父王却舍得让她千里迢迢去和亲。
在他们眼里,她不过是粒微尘,毋须放在心上。
“嬷嬷,”若弗侧身靠在曹嬷嬷肩头,喃喃着:“我不想嫁给滇国国君,我们逃走罢。”
曹嬷嬷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心叹若弗到底还是个孩子,她语重心长道:“这话小姐憋了许久罢,可如今已不能反悔,若是小姐逃跑,皇上便会降罪于王爷,那时整个端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便会因此丧命,小姐任性不得。”
若弗轻蹭了蹭曹嬷嬷的肩头,道:“我明白的,嬷嬷,我同您说笑呢。”
说不想逃是假的,只是大家都看着她,她一直找不着好时机。
日头愈升愈高,两侧高山上的积雪却没半点融化的意思,倒是些被雪压弯了的松柏,渐渐露出点儿斑驳的绿,一阵寒风刮过,叶尖上晶莹的水滴子飘落。
若弗撩了毡帘往外看,面前不远处是座陡峭的雪山,银装素裹,可瞧着总觉着哪儿不对劲。
她再定睛一看,只见山顶上的雪缓缓下坠,愈往下愈急,渐渐如飞流直下的瀑布。
若弗瞪大了眼,猛地拉住曹嬷嬷的袖子,大喊:“嬷嬷,雪……雪崩了,雪崩了!”
曹嬷嬷都抬头望向高耸的雪山,顿时面无人色。
“雪崩了,快往回走!”赵竞振臂一呼,众人猛拉缰绳,马儿前蹄高扬,仰天长嘶,马车一顿,接着,他们调转方向,朝来处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