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又掏出手机,按了几下,从口袋里翻出一小沓人民币,对里面说:“我微信给一千五,剩下的给现金行不行?”
第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时怛只觉得黏糊中又沉又平,似乎没有什么生气。
“可以。”
医护人员将票据连同找回来的零钱搭在面上推出来,女人单手拨到跟前,零钱有纸币有硬币,她一只手没能拿全,三枚硬币掉到了地上,发生叮铃清脆的声响。
这么一顿磨蹭下来,后面排了很久队的人更没了耐心,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时怛听到了,那个女人也听得到,没有什么反应,在准备再次艰难下蹲的时候,时怛已经先一步帮忙把钱捡起来。
可当抬头与对方对视那一瞬间,饶是电台主持出身的她,也禁不住愣了一愣。
但又很快回归正常,把硬币递还给对方,后者只有眼神与她有过那么一瞬间相触,也没有一句谢谢,拿了钱,推着助步器就走了。
她将单子交给医护人员计费,又扭头多看了眼对方蹒跚离去的背影。
黄衣服女人缴清这两天的费用后,进入电梯,回到病房所在的楼层,才一转过拐角,一道影子从转角飞快跑来,只听砰地一声,对方脑门正正撞上助步器。
女人被小孩子的力道震得踉跄了一下,但还不至于跌到。那小孩子约莫四五岁,可能被撞蒙了忘记了哭,下意识捂住发疼的脑门。
她伸出手来想看看他是否撞伤,那小孩子抬头一看见她的脸,直直地愣住,下一秒,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那条伸到一半的手戛然止住。
紧随而来的男童父亲瞧见眼前一幕,先入为主地以为对方欺负了自己的孩子,一把将孩子抱起来,瞪了她一眼,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阴阳怪气地说着:“明知道这一层老人小孩多,不好好在病房待着,真是累人累己。”
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时怛取药也花了不少时间,刚走出医院大楼准备出发前去出版社,一道黄色影子骤然间从头顶上方直直砸下,距离她不过一米之遥。
那声音既响亮又厚重,几乎要将她的鼓膜震碎。
她的呼吸滞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僵直地瞪着地上形状怪异的女人。
“啊~”
“有人跳楼了!”
大门口惊呼声乍起,一道声音牵起了四面八方的,众人尖叫之声如洪水决堤。
而亲眼见证这一幕的时怛双腿犹如被钉死,眼睛与地上的女人对视着,猩红的血湿濡她的头发、衣服,渐渐淌满地面。
她再次看清那张脸,鼻子、嘴巴、耳朵,无休无止地淌下鲜血,比半小时前的,更怵目惊心!
不断有医护人员冲过来,躁动的人群把难以动弹的她撞开,熙熙攘攘中,透过那些白大褂的缝隙,她看见半跪在地上的医生面色凝重,已经放弃了急救措施。
她被人带去了稍远点的地方,很快警笛由远及近,民警跟法医都到达现场。
大半个小时后,浑浑噩噩地来到出版社,她勉力撑着自己的神志与贝编冯正礼等人开会、商讨冯正礼不日到她节目中为上架作品做推广的巨细。
“时怛这么多年也积累了不少粉丝,微博也有一定话题量,看你能不能在微博上给冯先生做一次广告,恰好又是你翻译的,一举两得。”
“至于广告费,按照市场价打个八折,你看行不行?”
“时怛,ok吗?”
“时怛?”
反复叫唤的声音猛地将她魂魄拉回,慌慌忙应了声:“噢~可以。”迫使自己敛神专注,把那些惊惧的画面摒弃在脑海之外。
冯正礼坐她对面,看她脸色有虞,不免关心慰问一番。
会议结束,谢绝了几人的饭约,回到电视台,她叫了个外卖草草解决晚餐,吃了药,独自一人在办公室复稿,等待直播开始。
12点24分,她回到家中,洗漱过后又吃了一次药,1点32,躺到床上。
深夜的《世景小区》昏暗静谧,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划破寂静夜空,她屋里特意留了一盏台灯,不至于陷入无尽黑暗。
时钟指向3点11分,时怛睡得并不安稳,初夏的夜里开了窗,清凉的晚风吹进来,可她却鬓角皆湿。
她被梦魇拖住,梦到了医院里遇见的那个跳楼女人,那张脸遍布青紫淤痕,右眼肿胀不堪到只能睁出一条缝,左眼完整无伤痕,可瞳仁里殷红血丝几乎占住了半个眼球。
她眉骨的伤口正流出脓血,一只耳朵包着纱布,可纱布松垮将掉未掉,露出清晰的、失去了下半部的半只耳朵!
她躺在地上,身下的血液越流越多,蔓延到时怛的脚下,那些艳红的血液像长了爪牙,沿着她的脚一路往上爬,地上的血变成了红色的河,她越陷越深,最后整个脑袋都被浸入血河之中。
时怛挣扎不脱,又腥又浓稠的液体钻入她的鼻腔嘴巴,她的呼吸滞住,氧气无法进入肺腔。
她瞪大了眼,被拉着往下坠,河面上出现了黄衣服的女人,面朝着她双目紧闭,却骤然睁开眼,那双血红色的眼珠牢牢地将她扣住——她在说话。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怨灵一般的声音,时怛惊惧不堪,猛地惊醒过来,却是从一个噩梦跳入另一个噩梦——她的瞳孔里倒映出那个如同蜘蛛一般贴在天花板的女人的身影,她正看着她。
恐惧使她难以呼吸,想离开床,但是那种熟悉的桎梏感让她惊慌不已——她根本动弹不得。
死死闭上眼,时怛告诉自己,醒来!这是假的,醒来!
耳畔有水珠滴答掉落下来的声音,一滴一滴地坠在自己的脸颊,粘粘的,热热的——那是黄衣女人的血。
肺里的氧气愈发稀薄,一张苍白的脸涨得通红,在她就要被生生憋死前,夜幕下一声狗吠猛地让她从噩梦中惊醒。
她赫然睁开眼,天花板花白一片,没有任何东西。
急促的呼吸使她胸前剧烈起伏,她虚软地将自己撑起来一声声咳嗽,伴着小区里的犬吠之声。
咳停了,后怕地试探性摸摸自己的脸颊,触手一片湿濡,但并非鲜血。
外头的犬吠停了,世界又归于沉寂,她汗如雨下,一直到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一看时间——已凌晨4点。
身上黏腻得难受,她掀被下床,简单洗了个澡,喝光一杯温水才重新上床。
房间里灯火明亮,即使洗过一身热水澡的她依然没能拾起太多精神,恹恹地坐在床上,拿起本书,掀来翻去却怎么也入不了眼。
打开解宋的聊天窗口,最新对话显示在昨天下午,他分享了一张工作的地点,她回了一张蔚蓝的天空,对话由此展开。
点进去他的朋友圈,她一一刷过,没有什么新更的内容,也没有她。他们彼此的朋友圈,都没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