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清的心情正在变得越来越恶劣,极度的焦躁、极度的愤恨、极度的恼怒以及偏偏无处发泄的那种令他感到窒息的憋闷感犹如一盆又一盆秽物般淤积在他的心头,并且不断地发酵着,每时每刻都在滋生出越来越多的脏污和毒气,使得他胸口里的那团心火与日俱增地越烧越旺,炙烤得他就像一头被关在铁笼里的猛兽,虽然满腔暴怒,却有力无处使,不得不日日夜夜地忍受着这种精神上的极度煎熬,最能体现这一点的是:死在他手上的人越来越多,他下达的杀人命令正在变得越来越频繁。几天前,随着杨秀清一道命令,一百多颗人头落地。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南京城内有一个良家女子名叫赵碧娘,年仅十五六岁,长相秀美,太平军攻占南京城后,她被太平军掳入女馆,她在女馆中不吃不喝,想要绝食自尽,有妇女于心不忍地劝她回心转意,她思考再三后放弃绝食,佯装顺服,不久后,她被选入女匠绣馆,参加针织刺绣工作,某天,她和同馆众女子接到给杨秀清制作一顶新王冠的任务,她趁别人不注意,把自己的月经布塞进新王冠内衬的黄布夹层里,想通过厌胜法咒死杨秀清厌胜法,即厌胜、厌胜术、厌胜之术,用脏污秽物或相关的道具法器诅咒某人的巫术。杨秀清拿到那顶新王冠后闻到一股淡淡的怪味,撕开黄布后发现了里面的月经布,顿时暴跳如雷,下令彻查此事。赵碧娘获知风声后,抢在被抓走前上吊自尽了,勃然大怒的杨秀清命人把赵碧娘尸身五马分尸,余怒未消的他又命人把跟赵碧娘属于同一女匠绣馆的一百多名无辜女子全部斩首示众。在凄惨无比的哭泣声、喊冤声、哀求声中,一百多名女子在刑场上齐齐身首异处。
杨秀清是一个雷厉风行、手段铁腕的人,他向来赏罚分明、法令森严,虽然他也错杀了不少无辜的人或者量刑过重地杀了很多罪不至死的人,但他基本上不算一个妄杀、滥杀的人,正因为如此,在他的管治下才会出现“事事严整、军民敬服”的气象。然而,最近几个月来,杨秀清明显变得有些妄杀、滥杀甚至隐隐地露出了好杀的迹象和趋势。之所以会这样,原因无他:杨秀清的心情正在日益恶劣,无处发泄的他有些情绪失控,采取杀人方式以发泄恶气。
这起足足断送了一百多条人命的“王冠事件”结束后没多久又发生了一起“牧马人事件”,该事件的经过是这样的:汉王秦日纲府上的一个牧马人坐在路边休息,这时,杨秀清的一个杨氏族亲的父亲从路上经过,牧马人因为没有认出来,所以没有起立行礼,该族亲父亲仗着杨秀清威势庇护,心高气傲、横行霸道,上前对牧马人就是一顿鞭子,打完后还觉得不解气,又派随从将其押送到国事堂刑部,交给刑部尚书、秦王石达开岳父黄玉昆处理,要求黄玉昆判其杖责,黄玉昆觉得这只是一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既然已经打过鞭子,就没必要杖责了。该族亲父亲大怒,踢翻黄玉昆的办公桌,回东王宫向杨秀清进行一番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告状。杨秀清本来正是心火旺盛,得知“汉王府和秦王府的人竟然不把东王宫的人放在眼里”,顿时怒不可遏,下令把秦日纲和黄玉昆都痛打五十大板,并且把那个倒霉到家、冤枉到家的牧马人处以五马分尸。国事堂右副丞相、冯云山助手陈承瑢向杨秀清给秦日纲和黄玉昆说情,杨秀清二话不说,下令把陈承瑢痛打一百大板。在鄂湘边界统军领兵的石达开得知自己岳父被杨秀清打板子后,顿时气恼怨愤不已,他随即又想起自己辛辛苦苦地打下江西大部分地区,却被杨秀清随即撵出了江西,还把自己派到湘北当枪使,内心里对杨秀清的不满更胜以前了。
杨秀清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心火旺盛:说一千道一万,源头还是在夏华的身上。在夏华率军东进前,杨秀清是不折不扣的“天国第一人”,唯我独尊、乾纲独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如今,他的威望、权势、地位却正在遭到夏华越来越猛烈的挑战。由于二次北伐和二次西征都没有取得成功,杨秀清只得退而求次,打算通过“吞并捻军”和发动“二次南下”两大军事行动壮大自己的实力、扩大自己的势力,但没想到,他的计划再度遭到了重大挫败。
“真是岂有此理!”东王宫的正厅内,杨秀清一边踱着步子一边牙关紧咬、脸色铁青。
卢贤拔、黄文金、凌十、林启荣容、杨协清原名杨根元、杨元清杨秀清伯父杨庆善的长子等七名杨秀清的心腹亲信肃立在正厅两边,互相面面相觑,都不敢说什么,生怕不小心说错话惹怒杨秀清。太平天国此时共有王不包括天王十侯不包括追封的,王即首义王,十侯分别是:“平胡侯”黄文金、“定胡侯”凌十、“扫胡侯”罗大纲、“荡胡侯”苏三娘、“剿胡侯”焦亮、“灭胡侯”唐正财、“匡天侯”陈承瑢、“卫天侯”卢贤拔、“扶天侯”林凤祥、“护天侯”李开芳。十侯里,林凤祥和李开芳是萧朝贵的人,罗大纲、苏三娘、焦亮、唐正财是夏华的人,另外四侯是杨秀清的人,包括陈承瑢。陈承瑢虽然是冯云山的副手,但他同时也是杨秀清的政务副手,卢贤拔则是杨秀清的政务二把手,黄文金和凌十是杨秀清的嫡系干将。
“九千岁!”东王宫总管李寿春小跑到正厅门口,“他回来了!”
“快让他进来!”杨秀清等人齐齐把目光投向门口。
一名风尘仆仆的年轻军官从外面快步奔入正厅内,急忙向杨秀清半跪行礼:“属下见过九千岁!”这名年轻军官名叫陈宗扬,也是杨秀清的心腹亲信,平时都居住在东王宫里。
“直接说正事!”杨秀清很没耐性、很等不及地道,“情况怎么样?”
陈宗扬顿时面露惶恐神色,半跪着不敢起来:“属下属下该死!没能完成九千岁交给属下的任务请九千岁责罚!”
“张乐行那厮还是没有答应?”杨秀清又惊又怒。
陈宗扬低下头,嗫嚅着嘴唇:“是是的。”
“混帐!”杨秀清勃然大怒,“这个不知好歹、不知死活的捻匪头子!简直就是不识抬举!本王上次给他的书信里确实没开出什么优厚条件,但本王这次给他的书信里已经开出了诸多优厚条件,他竟然不知足?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一帮乌合之众而已!本王灭他是易如反掌!”
“九千岁!请息怒!”黄文金上前一步,“我们灭了张乐行确实是易如反掌,但是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啊!毕竟,我们现在部队实在太分散,兵力实在太吃紧”
林启荣若有所思:“看来,张乐行是铁了心地打算投靠明王了”
“夏华到底给了张乐行什么好处!让那个混账如此死心塌地?”杨秀清咬牙切齿。
卢贤拔思索一下,叹息一声:“恐怕,是北王在其中搅了局。”
杨秀清望向卢贤拔:“此话怎讲?”
卢贤拔苦笑一声:“九千岁,事情已经明摆着了,北王第一次北伐和第二次北伐都故意滞留在豫东一带迟迟不前,任你怎么催促,他就是不肯北渡黄河,毋庸置疑,北王跟张乐行早就勾结在一起了,两人已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
杨秀清忍住怒气地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才用韦昌辉全家人性命威逼他在一个月内北渡黄河,就是要让他脱离捻军的活动区域,同时,我不得不低声下气地给张乐行再次送去劝降信,我听了你的提议,信中语气温和、用词客气,并且开出不少的优厚条件,光是财帛,我就许诺给他三百万两,还批准补充他三千支火枪和一百门火炮,但是,这厮仍然油盐不进!”他心中怒火一下子腾得窜了上来,“给脸不要脸的狗东西!”
卢贤拔叹口气:“北王长期在豫东活动,豫东又紧挨着捻军的地盘,如此,这么久下来,北王和张乐行早就关系非凡了。北王对九千岁你向来是阳奉阴违、心口不一,九千岁你招降张乐行,张乐行肯定征询北王的意见,北王必定会在张乐行面前对九千岁你大肆诽谤和中伤,说不定还会说你要是归降了东王,我现在的样子就是你以后的下场这种话,张乐行听了,自然对九千岁你拒之千里。另外,北王跟明王素来交好,已经越来越露出要投靠明王的趋势,根据我们得到的密报,北王军队和捻军里有了越来越多的洋枪洋炮,那些洋枪洋炮是从哪里来的呢?毋庸置疑,都是明王援助给他们或者卖给他们的。明王占据上海,跟洋人购买洋枪洋炮可谓占尽地利优势。如此,北王和张乐行在火器供应上是离不开明王的,自然不愿得罪明王。北王勾结捻军,是为了自保,北王要投靠明王,还是为了自保,既然如此,他们三家怎么不会三方联合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张乐行又有什么理由归顺九千岁你呢?北王又有什么理由说服张乐行归顺九千岁你呢?九千岁,恕我直言,张乐行投靠明王已是大势所趋。”
“丢他娘的!”杨秀清听得心火熊熊,忍不住脱口骂了一句广西方言脏话。
“招降不成,武力攻打也不成。”凌十苦涩地道,“我们的部队现在需要进行多地作战,军力确实捉襟见肘啊!目前根本无法对捻军动武。更何况,捻军背后还有北王和明王的支持。”
杨协清见杨秀清脸色越来越难看,出言安慰道:“九千岁,招降不了捻军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捻军虽然号称拥兵数十万之众,其实只是一帮乌合之众,得不到也没什么可惜的。”
“你懂什么!”杨秀清怒视一眼杨协清,他咬牙道,“就在今天的朝会上,那个百无一用、考了四次秀才都没考上的穷酸书生竟然宣布,收服捻军后可以将其部改编为7个师!7个师!”在说到“7个师”时,他重重地加重了语气,语气间充满恼怒和不甘。
“什么?”卢贤拔、黄文金、凌sbn人齐齐吃了一惊,“改编为7个师!这么多?”
“不错!”杨秀清表情森然地点点头,“你们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林启荣急切地道:“天王此话虽然看似公允,实际上他又是在不动声色地削弱九千岁您、加强明王!收服捻军是九千岁您主持的事,但捻军却很有可能投靠明王,那么,这7个师的番号和编制就变成明王军队的了!天王此举是光明正大地给明王一下子增加7个师的部队!”
杨元清忍不住道:“九千岁目前有13个师,明王目前有11个师,如果明王一下子通过收服捻军而增加7个师,那么明王就有1个师了!1个师!”他惊愕而焦虑地望向杨秀清。一旦夏华收复捻军,夏华嫡系部队就增至1个师,杨秀清嫡系部队原地踏步,还是13个师,如此,夏华就真真正正地超越和甩开杨秀清,杨秀清想追都追不上了,另外,夏华实力强大,杨秀清不敢“动”夏华,对夏华束手无策,只能跟夏华展开这场不见血的竞争,但这场竞争明显越来越不利于杨秀清。明白这一点后,杨元清等人彻底地明白杨秀清为什么如此焦躁了。
卢贤拔叹息道:“天王这一招迂回手段实在是高明!他越来越深谙权术了!”
杨元清恨恨地说道:“没有九千岁,岂有今日的天国!没有九千岁,他又岂能成为天王!但他现在怎么可以如此对待九千岁?这不是忘恩负义吗?天王真是糊涂了!真是令人心寒!”
卢贤拔苦笑道:“因为九千岁功劳太大,所以功高震主了。”
杨秀清再度咬着牙:“我和夏华争夺捻军,不只是为了争夺那帮乌合之众和他们的那点地盘,更重要的是为了争夺这7个师的番号和编制!当他宣布这件事时,我让他再考虑考虑,最好收回成命,他却说什么君无戏言!还说什么华胞也同意此事了。不仅如此,更为可恨的是,他还假模假样地跟我商议,说石达开在湘北难以有所突破和进展,在几天前,石达开上书提议另辟蹊径。石达开一直想要打四川,他打算同意石达开的请求,不打湘北了,改为打四川。你们不要忘了,长江水师是唐正财的第12师,第12师是夏华的部队,石达开想要入川,离不开夏华的协助,换而言之,入川的部队注定是石达开和夏华两人的联合部队。我本来是反对的,结果,他又说什么华胞也同意此事了这句屁话!我现在彻底地明白了,他处心积虑地把夏华升为天军副总司令的用意,就是为了在军事指挥上可以越过我!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