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宣娇仍然目光淡淡地看着夏华,眼神既平静又复杂,足足半晌后,她才缓缓开口:“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啊?”夏华愈发纳闷不解。
洪宣娇叹口气,似乎显得很疲惫:“夏华”
夏华听得心头一个咯噔,他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妙、不祥、不安,他记得这好像是洪宣娇第一次正式称呼自己全名。后世男人众所周知,如果老婆突然称呼你全名,你肯定要倒霉了。
惴惴不安中,夏华心里发毛打鼓,他紧张无比,额头上已经流下了冷汗。
洪宣娇看着夏华,目光变得有些哀伤:“我到底哪里不如她?”
夏华感到头顶轰隆一声炸开了一个惊雷,心脏猛地掉进了冰窟窿里,整个人猛地掉进了万丈深渊里,浑身血液一起涌向头顶,他在心里哀叹一声:完了!洪宣娇知道赵萍的事情了!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犹如胶水般黏稠,让身在其中的夏华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法躲避和无法挣扎,他不敢再看洪宣娇,他知道,既然洪宣娇主动说出了,那么,洪宣娇就有足够证据确定了这件事,自己再怎么抵赖都是没用的,都会欲盖弥彰、适得其反,在明白人面前说糊涂话是毫无意义的,更何况,心里有鬼的他做不到“坦荡荡地撒谎狡辩”。夏华脑子里嗡嗡嗡地轰鸣着,同时化为了一片空白,他强忍住不断加速的心跳,竭力地稳住摇摇欲坠的心神,让自己起码在外表上看起来不那么狼狈难堪。夏华别无选择,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坦白。
夏华脚步沉重得犹如戴着脚镣般走到窗户边,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摸出香烟,点起了一根,在深深地吸了几口后,他声音微若蚊蝇地道:“你是你,她是她,你有你的好,她有她的好,所以,不存在什么你哪里不如她这个问题。”他眼前一阵阵头晕目眩,排山倒海般涌上来的惶恐、自责、内疚、羞愧、茫然、负罪各种情绪一下子淹没了他的心。在这其中,负罪感最为强烈,夏华心里清楚,他一开始对洪宣娇确实没有男女感情,他跟洪宣娇甚至不是很熟,最大的交集就是在桂林城里为了救她的命,给她输了五百毫升的血,使得他事后大病了一场,夏华那么做倒不完全是出于“怜香惜玉”,而是他本来就心地善良,做不到见死不救,对于洪宣娇,夏华的印象就是“一个能打的、长得挺不错的广西姑娘”,至于什么“天妹”身份,那是洪秀全骗人的把戏,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了,在得知洪宣娇相中自己、想要嫁给自己时,夏华正好处于“感情空窗期”,加上他为了进一步地得到洪秀全的信任,或多或少有点身不由己、半推半就地同意了。现在想想,夏华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十分自私的大错误,自己明明没有对洪宣娇产生喜欢之情,但却没有坚定立场,同意娶她,结果,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笔感情债越来越一发不可收拾了。说起来,夏华自从跟洪宣娇结婚后,夫妻感情还是很和睦的,洪宣娇也算一个好妻子,并且还给夏华生下了儿子夏秀明,夏华即便一开始对洪宣娇没感情,相处这么久,不可能不对洪宣娇产生感情,夏华心里清楚,自己是爱洪宣娇的,但是,他对洪宣娇仍然没有“喜欢之情”。“爱”和“喜欢”不是事,两者存在着微妙的本质性区别。
“我是我,她是她”洪宣娇念着夏华的这句话,露出一个苦笑,“所以,我只是她的替代品,并不能真正地取代她,是吗?”
“你不要说这种话。”夏华语气干涩、艰难无比地道,“你就是你,她就是她,你们都是独立的人,不存在什么替代、取代的。”
洪宣娇目光直直地凝视着夏华,犹如审视,神色间缓缓地产生一种怨恨:“那你的心里为什么一直都是她,却不是我?其实,我一直知道你跟她的事,当初你在桂林,你派人把她送回去,我在知道后高兴得不得了,我认为你已经放下她了,我认为你的心里从此只有我了,没想到,原来她一直都在你心里。那我算什么?我的丈夫的心里却一直藏着另外一个女人?”她笑起来,笑得又悲凉又怨恨。
夏华不敢接触洪宣娇的目光,他苍白地辩解道:“她比你早一步地进入了我心里,仅此而已。”
“可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你!”洪宣娇咬着牙,“她心里是那个姓杨的,要不是她现在走投无路了,会来找你?你为什么在乎一个根本不在乎你的女人?却不在乎这么在乎你的我?”
夏华翕动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洪宣娇眼中流出了泪水:“你还是变得跟他们一样了,你对得起我吗?”她口中说的“他们”自然指的是洪秀全、杨秀清等人。
夏华低下头,默默地抽着烟。
洪宣娇从床边站起身,声色俱厉地喝道:“夏华!看着我!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她?她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乡下丫头而已!我到底哪里不如她?”
夏华抬起头,直视着洪宣娇的愤怒目光:“她在别人眼里确实很普通,但在我眼里却是独一无二的,感情就是这样,说不清的,我对你也是充满感情的,相信我我我是爱你的”
“我呸!”洪宣娇彻底怒了,“她的身子都已经不干净了!你也不嫌脏!别人不要的破鞋,你居然还当宝贝?你有没有出息?”
夏华心里顿时也有些怒了:“你怎么可以用这么恶毒的话说她?是!她是嫁过人,但又怎么样?她自己也问过我,问我嫌不嫌弃她,我说怎么可能呢,只要她现在心里装着的是我,我就感到天大的幸福了,至于那种世俗看法,我根本不在乎!”
洪宣娇几乎情绪失控,眼里的泪水一下子被怒火给蒸干了,她双拳紧握、银牙紧咬:“没想到,我在我丈夫心里还不如一个没有贞操的乡下丫头!你去死!”她怒火万丈、口不择言。
夏华后退到房门边,他害怕洪宣娇暴起揍他,他确实打不过自幼练武的洪宣娇,洪宣娇身体素质极好,生完孩子一个月就恢复得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了。尽管害怕洪宣娇,但夏华仍然坚持地给赵萍辩护:“你说她是乡下丫头,其实,你自己不也是么?我、你、二哥他们,不都是从广西的穷山沟里走出来的乡下人么?如今,我们住进了南京城,就忘记本色了吗?”
洪宣娇彻底被激怒了,她步步紧逼地走上前怒视着夏华,厉声道:“我怎么跟她一样了?我是天妹!我是阿爷和阿妈的细妹!姓夏的,你以为你是谁?你只不过是我阿哥的属下!没有我阿哥,没有我二哥,你能有现在的一切?”
夏华心里哭笑不得:“我靠!你居然也相信洪秀全的那套鬼话?还天妹呢!”他同样有些被激怒了,因此毫不客气地反驳道:“我现在有的一切,是我自己努力取得的!不是你二哥赏赐给我的!恰恰相反,你二哥现在有的很多东西却是我给他的!”他心里恼怒不已,太平天国此时要比历史上同期强盛得多,这一切都是他带来的,没想到在洪宣娇嘴里,自己却是沾了洪秀全的光,让他听得极度刺耳。
洪宣娇大怒,她胸口一起一伏地急促喘着气,猛地,她抬起左手,一把摘下夏华送她的钻戒,砸在夏华的脸上,然后回身扑到床边,一把抽开床头柜子,抓起放在里面的一样东西。
“我操!”夏华毛骨悚然,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洪宣娇抓起的东西是他当初送给她的转nsn,“不会吧?”夏华看到洪宣娇眼中闪烁着森然的杀机,来不及多想,他急忙吐掉香烟,夺门而逃、抱头鼠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