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的“讲道理”又叫“讲天情”,这个习惯和传统早在拜上帝会、金田村那时候就已形成,所谓的“讲道理”便是天国各级文官武将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民众“作报告、上课”,宣传拜上帝会和太平天国的那套宗教政治纲领,流程就是先搭一个高台,然后鸣锣召集民众。
洪秀全已经很久不亲自“讲道理”了,拜上帝会刚刚被创建时,需要他本人还有冯云山整天犹如后世推销员般满脸堆笑地四处“讲道理”以吸引教徒信众,随着拜上帝会规模日益扩大,一些社会基层的知识分子被不断地吸收进来,逐步担任这件事,洪秀全作为“洪教主”,自然无需事事亲力亲为,如今,他更是当了至高无上的“天王”,哪里还需要亲自“讲道理”。只是,洪秀全今天确实是“雅兴极高”,亲开“金口”,对桂林城内的万千民众讲解天父天兄天国的大道理。杨秀清等人得知洪秀全这个想法后都连连劝阻,毕竟洪秀全已是“万金之躯”,万一人群里藏着“清妖歹人”伺机行刺,伤了洪秀全的“龙体”,如何是好?但洪秀全主意已定,他哈哈大笑道:“朕有天父天兄在天庇护,清妖歹人岂能伤朕分毫?”
无可奈何的杨秀清只得让秦日纲率领羽nn把“讲道理”现场进行道路封锁和严密把守,每个入场平民都要接受搜身检查,同时派出一队队羽nn士卒,在桂林城大街小巷鸣锣通知。听闻“太平天王”亲自出面“讲道理”,深感稀奇的桂林民众立刻应者云集,纷纷赶来争相一睹天王“圣容”、洗耳恭听天王“圣谕”,现场很快就被上万人堵塞得结结实实、水泄不通。
夏华正好经过洪秀全“讲道理”的地方,好奇不已的他也去观看了一下,顿时让他暗笑不已,只见洪秀全犹如得道高僧开坛讲经般,正襟危坐在高台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古往今来,中华洋夷本是同道同宗,都是崇拜皇上帝的,只是,西洋诸夷一直都崇拜皇上帝,在光明大道上走到了底,因此而得到皇上帝的福泽庇护,但我们中国从秦汉开始,就走上了邪路,不再崇拜皇上帝,被阎罗妖迷住了心窍,这是因为秦王嬴政僭越了皇帝二字,人间妖孽竟敢自称皇帝,此乃极度大逆不道之举!如今,我们必须拨乱反正、去伪存真”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上万人都在认真地听着洪秀全的“大道理”,不少人露出恍然大悟、茅塞顿开的表情,但也有人露出不以为然甚至不屑一顾的神色,更多的人则露出“一脸懵逼”的表情,就在洪秀全讲得眉飞色舞时,台下人群里突然间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一派胡言!”
这句话不亚于一滴水落在一锅滚油里,立刻炸开了锅,人群一片大哗。维持现场治安的秦日纲勃然大怒,对传来声音的地方厉声喝道:“何方妖孽?胆大包天!竟敢口出犯上狂言!给我滚出来!”他一边举目四望一边霍然拔刀。
夏华瞪大眼:“我靠!谁这么有种?”
洪秀全先是也吃了一惊,随后露出虚怀若谷的微笑:“无妨!无妨!有人若有不同见解,大可上台与朕一辩。”他刚刚做了“受命于天”的天王,心情还是很好的,再加上他也知道,刚坐上龙椅的君王肯定不能凶神恶煞,必须“听得进逆耳忠言”,才能给万民竖立良好榜样。
人群中大步走出来一个人,夏华看去,那人年约三十,长得清瘦斯文,穿着破烂的长袍,一看便知此人是一个书生文士。“你有种!居然还敢站出来!”夏华在心里隐隐地为此人担忧。
那书生显得不卑不亢地向洪秀全施了一个作揖的礼,没有下跪,这使得洪秀全略感不快,但忍住了。那书生行礼后,朗声道:“晚生马文儒,见过天王。”
听到马文儒的名字,洪秀全更加感到不悦,此人叫什么不好,偏偏叫“文儒”,岂非“文宗儒家”?马文儒已经开始发问:“天nn才所讲皇上帝大道理,晚生闻所未闻、疑窦丛生,还请天王不吝指教。天王,您说皇上帝乃是天地宇宙间唯一真神,敢问出自何典籍、何经卷?”
洪秀全绷着脸回道:“历考中国史册,自盘古女娲三代,君民一体皆敬拜皇上帝也,诗经、易经对此皆有明载。至秦政僭越皇帝位起,遂开神仙怪事之厉阶,祀虞舜,祭大禹,遣徐福入海而求仙汉武崇方士,汉宣祠后土,汉明求天竺佛法,汉桓祀老聃,梁武三舍身,唐宪迎佛骨,从此天下之民多罔然不知皇上帝之名,而滥祀泥塑木偶,深可悯哉!良可慨已!”
马文儒微微一笑:“天王此言,未免牵强附会。倘若我中华上古皇上帝与西洋人上帝乃是同一真神,这皇上帝到底是我中华真神还是西洋真神?何以天王魂入天国见皇上帝乃是西洋人之碧眼金髯模样而非我中华人黑目乌发之长相?莫非他是番鬼佬乎?想那西洋番鬼佬,毒我中华以鸦片,攻我中华以枪炮,占我中华之城地,辱我中华之同胞,可谓穷凶极恶、无恶不作。皇上帝竟与西洋番鬼佬一个长相,岂不荒谬可笑?由此可见,他只是西洋番鬼佬的皇上帝而非我中华之皇上帝!如此,我等身为中华人,宁可祭拜我中华之泥塑木偶,也不数典忘祖去祭拜那西洋番鬼佬的皇上帝!”他在说出最后这句话时,可以说是义正辞严。
“唉!”夏华心头愈发担忧这个马文儒了,同时对他产生了一丝敬佩,“马文儒啊马文儒,你何必如此死脑筋?你既然知道洪秀全说的都是鬼话,那你当众戳穿他,岂不是自寻死路?”
“竖子住口!”果然,洪秀全“龙颜大怒”,但又考虑到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必须保持贤明君王形象,因此强行地忍住满腔怒火,“竖子真是孤陋寡闻!却不闻,夫天地混沌、宇宙洪荒之际,天下万民本为一家,身体发肤皆为一色,此后,因地域气候之殊,遂有须眉发肤之别。那满清妖孽与我汉人长得别无二样,但满妖汉人岂是一家?长得一样却并非一家,反之,长得不像却可同属一家。唐朝名将哥舒瀚,长得长身深目金髯,正如你口中的番鬼佬,却也是我中国人也。天下之大,万民众多,长相各异何足为奇?岂可以貌取人乎?至于西洋夷人攻我中华,正乃是因我中华人不敬奉皇上帝,皇上帝降下nn,命其西洋子女给予中华子女教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