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越来越稀落,明夷恍惚觉得这像是自己去过的那些个影视城。路很容易认,方方正正,不想再让连山陪同,因为她总得自己去面对这莫名其妙的生活。
这种感觉遥远而熟悉。太久太久之前,那年刚考入大学,到陌生的城市,遇到陌生的人。离不了如堡垒一样护着她的家,军训时候装病偷偷跑了回去。家还在,人不在,父母还没有手机的年代,她拨着家里的固定电话,铃声在门里不停响着。坐在门口,哭到睡着。
晚上叫醒她的是妈妈和一个陌生男人。她不记得那晚他们说了什么,只记得妈妈一脸愧疚,说着说着哭了,那男的递上纸巾。大约意思是,她那对恩爱的父母已经分居三年。她高中住校这三年,如何辛苦演着戏,演着一个常年出差的爸爸,演着一个独守空房的妈妈,演着每月一次回家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
她单纯,但不任性,没资格责怪,没理由怨恨。大学四年,她再也没有回家,没有家可以回。
如今的感觉,像毕业后她再次回到家乡,城市也变了,中学时候的小摊和商场都变了。满耳的方言明明从小伴着她长大,自己再开口却已十分别扭。她的家乡,给不了她从属感。其后走过一个个城市,也总是那么疏离,挥不去的陌生。就像这扭曲空间的长安,与她格格不入,却又不得不紧紧相拥。
在二十一世纪的空间,她与哪些城市唯一的联系是Q&Z,是邱志想要的世俗成功。在这里,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是拾靥坊,连山是她唯一能用的人,洪奕是她唯一能信赖的人。可这能用的人忠于的是消失的那个明娘子,信赖的人身体里有个捉摸不透的灵魂。这种随时踏空的不安全感,让她挠心挠肺,没一晚睡得踏实。她想抓住一些,不用太用力也不会流走的,可她看不到。
胡思乱想间,行露院已在眼前。轻车熟路,亲自叩门,报上:“丰明夷。”
开门的还是灵儿,有点诧异:“殷妈妈未曾嘱咐过今日娘子要来。”
明夷有所准备,送上盒上等的胡美人,灵儿脸上冷淡,眉眼已经开了:“灵儿给娘子布个雅间?”
“不用,我来找红依。”她得习惯,这里只有师红依。
“师娘子现下没有客。”灵儿欠了欠身,领着明夷入堂,并不上楼,往上瞟了一眼,就退下了。
明夷还记得红依房间,走近,里面传来砰砰的闷声,一下一下。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谁?”
“我,明夷。”明夷刻意压低声音,毕竟还是有些廉耻,这里不是女儿家该来的地方。
门很快打开,她被一把拽进去,险些摔倒。
“你终于来了,好闷,实在闷死了!”洪奕衣衫半褪,鹅黄色的亵衣绣着银色滚边,很是精致,撅着嘴一脸不耐烦。
明夷看着好笑,帮她把外面的红衫披好,又引来一堆牢骚:“她……唉,都是红色,正红嫣红桃红……不是我的菜啊。”
明夷听得出她言语支吾,试探道:“她,能听到你吗?”
洪奕摇了摇头:“她一直没有出来,出来的话,我能感觉到。我只是觉得占了人家身体还吐槽别人审美有点不地道,怕你说我。”
明夷不禁笑出声:“你不毒舌就不是洪奕了,我还以为是本尊出现了呢?”
洪奕怔了下,有些苦涩的模样:“也说不准,你好好珍惜,不知哪天我的灵魂就被吞噬了,留你一个多可怜。”
明夷狠狠瞪她:“快吐口水,重说!”
洪奕又换上混不吝的嬉笑:“唾唾唾,我这种祸水红颜一定是长命百岁,祸害千年!”
调笑完,洪奕又愁苦起来:“你知道的,我是夜行动物,晚上必须夜宵,唱k,喝酒,跳舞,开派对。这下好,中午一顿食之无味,再要,说只给下过定的客人预备些吃食。我发脾气吧,就给我端来一碗片儿汤,片儿汤你懂吧!”
“好,吃不好就算了。不给出门!说什么宵禁。我呆屋里化妆吧,这些东西我怎么用得顺手!衣服吧,都跟情趣内衣似的!”
明夷越看她发脾气越想笑,也难怪,她是刚觉醒过来,还没意识到这就是她以后要面对的生活,打岔问:“刚才你在里面砰砰砰干啥呢?”
洪奕把脚上的凤头锦鞋踢飞出去:“我试试鞋子啊,怎么踩都不对劲,我受不了走路没有声音的鞋!”
明夷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