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场酒会几乎都是余彦在陪我——虽然我不太珍惜这样的陪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嘉榕自从离开和别人聊天喝酒,就没有再过来,一直到酒会结束他才急匆匆地来找我,说要把我送回去。我跟余彦打了一声招呼,便与嘉榕一同上了车。
车里的气氛一直很压抑。即使是收音机里轻柔曼妙的音乐也不能缓解这种气氛。我和他在车里没有说一句话。直到车开到我家楼下,他才开口打破沉默,“莫愁,今天真的很抱歉,这不是一个愉快的聚会。下次,下次我带你出来,一定好好陪你。你不是还说要给我当模特的吗?等之后我从日本出差回来,我们就去拍照。”
“你要去日本了吗?”
“嗯,去几天。后天走。”
“行。那等你回来的时候再见。”说着,我就拉开车门要下车。他又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我回过头来。
“还有,今天发生的事一定让你有些困惑吧,你也没有在脸上贴一个"我姓杨"的纸条,但是他们都那样说……”
“没事。”我缩回了要开车门的手,定定地注视着他。我相信他还有话要说。
果然。他逐渐向我靠近,眼睛也同样认真地回望着我,“等什么时候,我一定把一些事情告诉你,不过不是现在。好吗?”
和他那样近的距离让我有些压迫感。两个人的呼吸充斥着车内闭塞狭小的空间。我连忙点点头,希望我的迅速回应能躲开这几乎令人窒息的、潜伏着的欲望。
但是一切都是徒然。他依旧是那样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又看着我的脸颊,最后目光停留在我的嘴唇上。
在我还没有来得及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嘴唇上突然传来了柔软而湿热的触感——他是那样轻快地给了我一个吻。
我怔怔地看着他。刚才发生的事情是那样难以置信。我说不出来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惊讶多一点,又或者是心酸多一点。我只是看着他,用我的目光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却回避我的目光,扯了两下领带,重新靠在主驾驶座的靠背上,低声地说,“对不起。我……”
从“对不起”三个字一出口,我就明白了,那只是冲动之下的一个吻吧。或许是为了不让自己难堪,也不让他知道,他刚才的举动对我有多么大的意义——他是没有办法理解我的感觉的吧——我几乎用了莫大的毅力逼迫自己收敛起今晚以来让我崩溃、让我发狂、让我丢失自我的所有情绪,故作镇定地笑着打断他,“没关系,我先走了,晚安。”然后,我打开车门,下了车。
“晚安。”他轻轻应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我关上了车门,好像将那些绵长而纷乱的情思,一并关在了车内那小小的天地里。
但是他的车没有马上开走。我乘电梯到家门口的时候,趴在栏杆上往下望,他的车还停在那里。不过等我到家从露台上望下去时,他的车正在离开我的小区。我看着他的车远去,忍不住抿紧嘴唇,仿佛是不忍心让他的温度和气味散去一般。
那样猝不及防的吻,让我手足无措,却又留恋万分。
我是真的不像自己了。我为另一个人如痴如狂,似傻似疯着。
直到我彻彻底底地看不见他的车了,我才从露台回到房间里。
不要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了。还是赶紧去洗完澡,去翻翻妈妈的日记吧。
我是从床底下拿出妈妈的日记本的。从外婆那里拿回来之后,我怕人知道,就一直藏在床底下。现在拿出来的时候,上面已经积了厚厚的灰,还呛得我忍不住咳嗽几声。我把上面的灰拍干净,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怀着一种郑重的心情,小心翼翼地翻开这本本子。
其实里面的文字几乎我都看过了,或者外婆给我念过,但是翻着翻着,我发现了一段文字,是外婆既没有给我念,我自己又不曾看过的:
今天他竟主动与我说,他是一个已经结了婚的人。其实我很早便想到这一点,如今他却将这一点证实了。但是我反而很高兴,他愿意告诉我,即是想认真地与我走下去。
他问我是不是要离开他了,我没有犹豫地,坚决摇头。我怎么可能离他而去?虽然在之前,在我刚刚猜测他已婚的时候,心里的矛盾无人可晓,几次产生要离开他的念头。我不敢去面对他,害怕一看到他,我刚下定的决心又瓦解了。但是后来我也渐渐地想通了,缘分这种东西强求不来。如今我有这样的缘分遇到他,与他互相依赖着,我为什么要强行斩断这样的缘分?这不应是我做的事情,是上天要做的事情。所以,上天安排了这场缘分,必有它的道理,那我就顺其自然吧。若是有那么一天,上天真的要给这场缘分画上句点,那我也欣然接受。反正如今,我是深爱着他的。爱应该是一种美好的事情,它本应让人快乐,而非让人为它受折磨。既然如此,那么我应选择让我和他都快乐的方式。所以我下定决心,除非上天要拆散我们,否则我不可能离开他。
让我和他都快乐的方式?我低着头看着那几个娟秀的字,思索着这半句话。可是我并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究竟有没有给予他快乐。我不知道要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是顺着自己的心意,用一个让我自己快乐的方式,还是我不要和他联系,会让他快乐一点呢?
唉,我怎么会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的快乐究竟是什么呢?是和他的那个学法律的爱人在一起吗?我用左手撑着脸,偏着头想着,右手食指不自觉地一下下敲点着本子。
既然妈妈说,顺其自然,那就不要刻意去改变什么了吧。若是我费尽心思地去追求这本不属于我的东西,那我岂不是那个人人都唾骂的角色了吗?不论让我和他都快乐的方式是什么,上天会给出最好的安排吧。虽说人要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有的时候,听天由命也是需要的,不是吗?
想到这里,我觉得没有再翻下去的必要了。
我合上本子,关掉台灯,摸黑爬上了床铺。
可是,一个想法又暗暗地浮现出来:他并没有像爸爸对妈妈那样,坦诚地道出自己已婚的事实。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又被另一个想法打压下去:他和我是什么样的关系,爸爸跟妈妈是什么样的关系,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我暗暗地笑起自己的傻。我和他之间,好像始终是我一个人的戏码。是我想出了那么多的事情,是我在心里渴求着更加亲密的关系。他还是那个他,那个沉稳从容、温和有礼的他。他什么也没有说。除了那个唐突而毫无意义的吻,他几乎没有给过任何表示。
他在想什么,他到底在想什么。会像我一样吗?
这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