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婆子终于把这一段长长的故事讲完了,又是动气又是动嘴的,累得不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韩林家的这个跟着听故事的,也是攒着劲儿吊着心呢,也跟着长出了一口气。
可她最关心的事儿,还没问呢。
等花婆子歇了一会子,又喝了一杯茶,眼见就要辞行的时候,她问:“那往后,五姑娘在我这里……”
花婆子正往外走,闻言混不在意地把手一摆:“不死就成,也甭叫她出去丢人现眼,旁的,老太太可不管……”
韩林家的一开始并没有想到姜老太太和五姑娘生辰八字一致这码子事,只是拿不准待她的态度,如今花婆子一提,她记在心里了,花婆子只给她这么一句话,那可不成。
忙拦着她苦笑道:“嬷嬷,你这话说得倒叫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不死,她倒是不会故意苛责她,可她万一有个三灾六难的,到最后,那不成了自己的过错了吗?
花婆子就笑了:“你怕啥?老太太即横心送她来,那就是不把广慧那狗屁和尚的话当回事了。”
姜老太太也是个强硬的性子,忍了这个她百般瞧不上的孙女这么多年,早忍够了。
顿了下她又笑说:“再说了,她命硬着呢,你瞧瞧,落水一回没死成,撞柱一回又没死成,哪是那么容易死的?”
见韩林家的还是不放心,便就又道:“放心,咱们老太太那是极明事理的,断不会因为这个迁怒你们。不过……”
说着这话,她又想到一事,话赶话的赶到嘴边儿,觉得还是要说一说。
便道:“韩家的,我知道你是个心善,必不会做出那等攀高踩低的事儿,说这话只是叫你心里有个数!”
韩林家的见她说得郑重,便好奇问:“什么话?”
花婆子倒笑了:“是五姑娘早年的一桩事儿。”
虽说姜府满府的人鄙夷柳姨娘的小家子气畏缩,瞧见好看的男人走不动路,但因她是个好欺负的,只有人家欺负她的份儿,没她欺负旁人的时候,府里的人倒也不恨她。便是三太太因自持身份,也懒得搭理她。
所以,五姑娘虽然惹人厌,却没有哪个主子起心要过她的命,倒是下人们有时候会刻意羞辱作贱。
这是她六岁那年,因不知道吃了谁送的饭,上吐下泄的,几乎把命丢了。过后,也没人教她,她竟然自己懂了,每回有人给她送饭,她就必要送饭的人,当面吃上几口,若是不肯吃,拎着小棍子就劈头盖脸的敲上了。
也因这个,过后倒没人再敢作弄作贱她。
“再有,这庄子里的长工,你也提前打个招呼,也多多留留心。她呀,能钻叽着呢!”
从五姑娘一出生,就是自己的独院儿,那院子除了她身边的丫头,等闲也没人过去。五姑娘倒也安生,只要人不欺她,她也不去惹人,要么是在天天闷在自己院子里,要么呢,就是自己个往后花园里去,算是等闲不和府里的什么有头有脸的人打交道。
按说她这样的人,不可能有忠心的下人,更不会有人替她办事。
可偏偏,姜府里的下人,也不是个个都得脸,总有一些人不受重视受排济或者遇上个三灾六难的,五姑娘呢,也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和人家同命相连,倒拿自己的银钱接济她们。
这一来二去的,倒叫她收罗了好几个忠心的仆从。
这当中,有两个就是今儿跟来的绿翘和丁香,还有一个病歪歪的朱妈妈,在她跳湖被救起来之后,非说朱妈妈故意拿外头听来的话害她,拿着棍子要打要杀的,要把朱妈妈撵走。
老太太气得不行,又见那朱妈妈哭得伤心,求自赎出府,也是懒得再看五姑娘闹腾,便就让她去了。
还有两个涉事深的,却是叫老太太给打了板子之后,发落出去了。绿翘和丁香因是她的贴身丫头,撵走了这俩人,也没人愿意侍候五姑娘,这才留了下来。
花婆子简简把这事说了之后,就叮嘱韩林家的:“你呀,可得防着她点,没得叫她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再收拢一些什么人,或是给你惹麻烦,或是想法子跑了。”
韩林家的还真不知道这事儿,心里一惊,赶忙道谢,又好奇:“她这样的居然还能笼络来人,可是稀奇。”
花婆子倒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因三老爷发作那一场,她呢,又是个混不吝的,道是说,自己不需要那么多衣裳,也不需要见客,等到该做衣裳的时候,她不要,只要钱。你要敢不给她衣裳,也不给她钱,她就要敲锣打鼓的闹。咱们家谁缺她那点子银子?大太太自来不沾二房和三房的事儿,给就给呗,给自己找不自在干啥?可她又不出府交际,也不和姑娘们交际,一月二两的月例银子,攒上七八年,你说这有多少?还有一年的衣裳鞋袜折算,你再想想,又有多少?她呀,现在手里少说也有四五百两的银子!”
只要有银子,还有笼络不来的人?更何况,她笼络都是府里不得势的下人,又需要费多大力气?
花婆子说到这儿倒有几分唏嘘:“要说府里的姑娘们啊,单说现银,还就数她手里有钱了!”
韩林家的又是惊又是讶又是失笑:“可是,二两的月例,旁的姑娘要交际要赏人,一个月怕还是不够用呢。”她竟然都攒下来了。
花婆子笑说了一句“可不是”就又想到一茬子事,道:“韩家的,五姑娘那头的银子,你要不想法子给弄过来……”
见韩林家的吃惊,花婆子就笑了:“我不是叫你贪她的银子,我是怕她心里有旁的想法。”
这是她才刚回过味儿来的。
五姑娘单看才刚的样子,肯定是不服。一个心里不服,不,是从来都没有服气过姜老太太,服气过姜府的姑娘,又攒了这么多银子,如今又出了府,到了庄子里,她能是想干啥呢?
莫不是想跑吧?
这个念头撞入脑海,花婆子自己个也吓了一跳,忙忙把这话和韩林家的说了。
韩林家的也跟着吓了一跳:“她一个姑娘家,要跑能跑到哪儿去?”
花婆子先是摇头:“这可不知道了。不过那就是个天生带反骨的,存着这个心也不稀奇!”话到这里,她猛地回过味儿来,“不还有她外家呢!”
和州离此也不过三四百里的路,五百两银子,足够她跑到地方了!
韩林家的先是真真切切吃了一惊,紧接着,又不由自主地感慨:“没想到,她倒是有个志气的。”
若花婆子猜的是真,那岂不是从她七八岁上,就存着这个心思,单等着有一天,离了姜府呢?这对于一个,一出生在生锦绣堆儿里,从来没见过外头世界的女孩子来说,确实是一件让人即惊又叹的事儿。
不过,她叹完,就意识到这话在花婆子面前不说合适,正想拿话遮掩过去,就见花婆子面上也添了几分唏嘘:“是啊,都是她那亲娘,可惜了。”
说罢,她摆摆手,爬上车,推了韩林家的相送,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