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夜心中好笑,这谢家的宝贝少爷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值钱。且不说谢家一药难求的生意多么招人眼红,光这固元丹的药方就值得让人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别人救的了一次两次,又哪能次次都躲的过去呢?
那日的疯马不就是个例子吗?马鞭上被人用内力打入了细如牛毛的钢针,一旦挥鞭,坐骑就会受痛狂躁起来。若不是自己出手,这谢家小少爷就算不死也得落个瘫痪在床的下场。如今竟然还是这番满不在乎、不知防备,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过转念一想,能瞒过谢易平送了琉璃珠上无念山,又怎会对自己的处境毫无察觉?这其中孰真孰假,怕是只有谢轻河自己知道了。
“沈大哥和我大姐本来就有婚约,想想我爹对他照顾一二也无可厚非。”
“婚约?!”云霜瞪大了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沈家公子已有二十七八,竟未娶妻?“等……等下,谢家还有位小姐?怎么没听你们谢府的人提起过?”
“我大姐长我八岁,可惜身体不好,母亲病故后一直在后院茹素静养,也就逢年过节露个面,下人们自是不熟。”
“谢……轻烟?”云夜放下手中翠绿色的茶盏,想起那副图上的题字,一个名字闪现在脑海中。
素纱轻拢绕河烟——谢家小少爷名为轻河,莫不是谢家小姐就叫做轻烟?
“咦?叶兄怎的知道?家姐闺名确实是轻烟,我爹说大姐出生的时候雾气蒙蒙,宛若轻烟缭绕,才取了个这么诗情画意的名字。谁知自幼多病,便特地请了大师来批命,却说人如其名,福浅命薄,非得养在深闺方可活命。”说罢却是翻了个白眼,颇为不屑,“我可是不信这些狗屁道士所言,都是见钱眼开、无病呻吟罢了,我爹却是深信不疑。”
“那谢大小姐有婚约在身,总不能不嫁人吧。”云霜咕嘟嘟的灌了一杯茶,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姜黄色的缎面鞋上绣了白羽红嘴的胡鸭,随着小黄鞋的一晃一晃,欢快的戏着水。
“这婚约是父亲当年和沈世伯定下来的,长子长女共结秦晋之好,可沈世伯十年前病故,夫人又天天吃斋念佛不问世事,自是耽搁了下来。我爹说沈大哥一个人支撑沈家不易,家姐命薄,嫁入沈家对其毫无助益,反而耽误了他,便不欲先提婚约之事。可是没想到这么多年,沈大哥竟然也不提退婚,又不另娶,委实叫人唏嘘。”谢家小少爷语意微涩,似有感叹。
“唉,也不知道我家那个老头子在想些什么,像沈大哥这样文韬武略、一表人才又重情重诺之人竟要生生的往外推!”想起那个提到大姐就变了脸的亲爹,谢轻河忍不住的哼了哼。“所以老头子就是个老顽固,这也不行那也不让的,真没趣!”
“谢小姐倒是可怜……”云霜撇了撇嘴,一声叹息,抬头朝窗边那个素衣之人望去,却见他低头看着青翠色的茶盏,早已神思惘然——
阴冷漆黑的暗道里没有一丝光,感觉空气在丝丝流动,却是微弱的让人几乎分不清来向。顺着风向缓步轻移,指尖贴着冰凉的砖石一寸一寸慢慢轻抚而过。数十步后,凹凸不平的纹路却是在指尖呈现出细小的变化,同一种石材,却是被人悉心打磨过,有种略微光滑的触感。
用力按下,机关被触发,墙壁中传来隐隐机括轮动的轻响,不过片刻头顶的石砖便嘎吱嘎吱的开始向两边移开,直到露出一片琉璃的顶,耀目的清华瞬间倾泻而下。
这一条小小的暗道,竟是用上了江怀精湛绝伦的造影之技!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把地上的月光引入,将这里照了个亮如白昼。
原以为是条暗道,却是一间石室。石室不大,一眼便可望尽。满室空荡,除了墙壁上的一副画再无他物。
那是一副退了色的嬉戏图。枝繁叶茂的大树郁郁葱葱,林荫成庇,树下两个孩童一大一小相互追逐嬉戏,惹得梳髻妇人叉腰微叱,似怒似嗔,灵动之性跃然笔尖。在图的远处有一男子,执卷而立,看着妇人的方向,眉目含情。俨然一家四口,岁月静美。
画图之人显然不擅水墨,笔锋稚嫩,下笔无力,却胜在构图和意境甚佳,让这幅画多了几分相映成趣的意味。
让人眼前一亮的不是画作本身,却是一隅的题字,笔势豪纵,顿扬有度,彰显了题字之人洒脱豪迈的心境。
素纱轻拢绕河烟,子婴童语笑不前。
夜梦惊游深去处,不入三尺宛若仙。
没有落款,当时觉得有些词不应景,不知题字之人是想到了什么有感而发。现在看来,画中嬉戏的孩童想必便是幼时的谢轻烟与谢轻河了,垂髻的妇人和遥望的男子应该就是谢家老爷谢易平和当年的夫人了。孩童年幼,夫人貌美,应是数十年前琴瑟和谐之作,却不知为何在那幽森黑暗之地蒙了尘,任画色淡去。
如今夫人离世,长女病弱,只剩谢易平独自一人支撑着诺大的谢家,让人不禁感叹,物是人非,转眼飘零,何其悲哉!
然而忽然脑中浮现那幅修罗地狱之景,却让坐在窗边之人心中悲叹尽去,狠狠的拧了眉,眼中浮起一抹凝重。
素纱轻拢绕河烟?!
呵,这个试百草制灵药的淮中谢家、这个固精元肉血骨的百年世家,倒真如那河岸之上轻拢的浮烟一般,悄无声息的掩饰了所有的激流暗涌和肮脏不堪,不过留下一个耀眼的“凌霄公子”之名,供世人敬仰罢了。
一旦光环散去,被欺骗了上百年的愚昧之人,不知看到的又会是怎样的鲜血淋漓和**颓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