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桥端起酒碗手指轻摇,于是那春意便又荡漾起来,像是被风吹皱的湖水,又像少女善睐的明眸。轻啜一口,但觉酒气初时绵长,入喉却又变得强烈,唇齿间既有米酒的甘甜,又有青菱的清新。酒色酒香,无不是天下罕有的珍品。
“若非亲口尝过,我怎都不能相信,天下竟有如此堪称艺术品的酱酿。”蓝桥动容道,“我今天也算是不虚此行啦。”
风夜菱看了看蓝桥为她倒的半碗酒,含笑道:“你是怕我喝醉吗?”她拿过酒坛先为自己倒满,这才举起酒碗一饮而尽:“若论酒量,你还未必是本小姐的对手哩。”
她饮罢放下酒碗,眼珠一转道:“光是喝酒岂非无趣?我忽然想到句上联,不知你能否试着对出下联?”
“在下愿意一试。”蓝桥一拱手道:“请小姐赐教。”
风夜菱走至窗前,眼望窗外的菱花池,淡淡道:“月下青菱初露角。”
蓝桥想也不想地答道:“枝头红杏已烂熟。”
月下对枝头,青菱对红杏,风夜菱听得暗暗称赞,却又不好意思直接夸他。正不知该说什么,她忽然看到蓝桥放在一旁换下来的湿衣,便狡黠地一笑道:“我又想到一联,你听听看。”她不等蓝桥应答,已径自吟道:“公子湿衣难见客。”
这着实是让蓝桥啼笑皆非的一联,听来像是对自己狼狈模样的嘲讽揶揄,但看风夜菱玉颊含笑,知她只是大小姐打趣人的游戏,想了想,一咬牙顶回去道:“小姐失足陷落池。”
风夜菱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蓝桥竟会如此针锋相对地反讽回她的调侃之言。她先是挥毫把刚才蓝桥对上的诗写在素笺上,然后让夏霜拿走蓝桥的湿衣自去外面浣洗。
此时书房中又只剩下蓝桥和风夜菱两人。蓝桥嗅着青菱酒的香气,又偷眼看向貌美如花的风夜菱,正尴尬地搓着手,已被眼尖的风夜菱抓个正着:“那我再出个上联——初入香闺急搓手。”话未说完她已如不住掩嘴偷笑起来。
蓝桥心道这大小姐是跟我抬杠来了,同时也暗悔自己心胸狭窄,刚才“公子湿衣”那句若是能让着她点不顶撞她,说不定也没这么多麻烦。他轻咳一声,温声对道:“难忘家训怕失仪。”
“好。”风夜菱见蓝桥面对她的接连“刁难”非但不动气,反而愈发谦恭有礼起来,不禁大感满意,援笔濡墨,把他们这三组对子写在三张小笺上。
风夜菱把三组对子加上一开始蓝桥对的诗分别贴在书房四面的墙上,最后又回到中间书案旁道:“现在书房的四壁上已各贴了一对,何不再作最后一对,以全这五五梅花之数?”
蓝桥心道这最后一对必是要难为我了,嘴上却道:“请小姐吩咐。”
风夜菱沾饱了墨,一时也不知出何题目好,目光扫处,正落在小夏拾回来的那筐青菱上,笑着挥笔写道:“霜儿拾菱甲乙丙丁戊。”门外夏霜哗啦哗啦的浣衣声停了下来,显然也竖起了耳朵等待蓝桥的答案。
蓝桥一脸茫然地看向风夜菱,风夜菱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暗中得意,心想终于难为到你一次,看你这回怎么对。
她正色道:“你若对不上来,可要罚酒三杯。”
蓝桥反问道:“我若能对上来呢?”
“我才不信呢!”风夜菱嗔道,“最多人家也自罚三杯好了。”
蓝桥看出她眼中那雀跃开怀之意,也有点忍俊不禁,道一声“得罪”,昂然对曰:“小夜挥墨东西南北中。”
“对得好!”门外的夏霜听到这一对句,一时竟也忘了和蓝桥对着干,脱口称妙。风夜菱却不知是否被蓝桥叫出闺名害羞了,红着脸呆立片刻,一跺脚跑出书房,揪着夏霜的耳朵嗔道:“你这小丫头是否不想干了,怎么帮着外人说话?”
正闹着,忽听一人朗声笑道:“菱儿好兴致,今日想是有欢喜之事,何不说来听听与愚兄同乐呀?”说话间一个身长玉立,同时生得眉清目秀细皮白面的青年男子手持一把湘妃折扇走进厅来,颇有种逍遥俊彦的款儿。
“朱玄哥回来了!”风夜菱放开夏霜,迎上去道,“朱玄哥辛苦了。”
朱玄见风夜菱走近,宠溺地去摸风夜菱的头发,却被风夜菱娇笑着闪开:“人家不再是小孩子啦。”
朱玄被她跑开,也只淡淡一笑,拉了张竹椅坐下道:“此次去京城跑货收获颇丰,不但青州帮那批货尽数运抵,菱儿的青菱酒更是在京城大受好评,每坛卖出十四贯钞的高价。”
“真的吗?”风夜菱喜出望外地惊呼一声,欢快小鸟般在厅中蹦跶了一圈,“原来赚钱这么容易的!”
“不是赚钱容易,是我的菱儿赚钱容易。”朱玄柔声道,“菱儿现在身为天下最有名的美女之一,美人佳酿自是人间珍品。”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本《美人绘卷》,展开来给风夜菱观看。
风夜菱随手翻到自己那页,不禁看得双颊绯红,想起蓝桥在菱花池畔吟过的诗句。
朱玄爱怜地看着她道:“菱儿现在声名大噪,若是再使点小伎俩,莫说十四贯,就算四十贯也不是难事。”
风夜菱一愣,愕然道:“什么小伎俩?”
朱玄饶有深意地道:“我在京城卖青菱酒时只宣称是菱儿亲酿便已如此叫座,若是菱儿能在酒上附送一点小信物,必然更是一货难求。比如菱儿可以为每一坛酒写上一张小笺,随便写几个字,祝万事安康之类的就行,然后属一个‘菱’字,便可把这坛佳酿升级为独一无二的珍藏品,愚兄保证给你卖出四十贯来。”
“还有这么好玩的事呐!”风夜菱听得瞪大了眼睛,迈步就往书房走去,朱玄紧随其后,一进书房就看到正不知该立还是该坐的蓝桥。两人视线一对,均感到来自对方目光深处的一丝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