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月上班时采访写稿忙都忙不完,业余时间就想补觉,一时想不出别的爱好来,但嘴上却说:“喜欢看书。”
“哦?看书?看什么方面的书?”
“什么书都看。”晓月不想再纠缠自己,赶紧转移话题,“听说你喜欢研究中国经济,你喜欢中国的哪个经济专家?”晓月为了和他约会有话可谈,事先专门在百度上搜索了中国十大最著名的经济专家。
“中国有经济专家吗?”他嘴角一咧,眼睛又眯成那种不屑的神情来。
晓月一听他这口气,吓得不敢再多问一个字。
“严格说来,中国的经济专家,都是伪专家,特别是所谓的市场原教旨主义者。”他正色道:“我从来不研究中国经济,因为中国经济不值得研究。实话跟你说吧,中国那些名字特别响亮的经济专家,他们只会拾人牙惠炒西方的剩饭而已。知道吗?今天的所有经济学流派,都来自西方的古典经济学。思密的《国富论》你读过吗?凯恩斯的《就业、货币和利息通论》你读过吗?弗里德曼的《资本主义与自由》你知道吧?新奥地利学派的哈耶克对凯恩斯主义是什么态度?新古典宏观和弗里德曼的货币学派是什么关系?这些学派各自出现的历史背景是什么?你知道吗?”
晓月摇摇头,自己不但不知道,好像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些都不知道,那就千万不要谈什么经济,更别谈什么经济学家。”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笑笑,“我这人是轻易不跟别人谈经济的,容易颠覆别人的思维,更怕别人长期形成的知识体系瓦解。”
这时,饭菜已经上桌。他停止谈话,要了双公筷,又烫洗忙活了一阵,用公筷为晓月夹菜。晓月怔在那里,她被刚才那一阵狂轰乱炸的说辞弄得晕了头转了向,半天没反应过来。看来网上说得对,高手在民间!晓月为了示好,没吃几口,主动为他夹了块牛肉片,却未料他“啊!”地惊叫一声,差点跳了起来。晓月愣住了,以为他不吃肉,但想想刚才他确实吃了,就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原来是公筷——晓月忘了用公筷给他夹菜,而是用了她自己的筷子。
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向晓月笑笑。晓月不理,埋头吃饭,眼睛余光依然偷窥着对方,发现他绝不碰那片肉,过了好长时间,他趁着晓月不注意,把肉片偷偷夹到了碗外隐蔽处,总算松了口气,安下心来。
晓月笑了。
晓月说:“我最喜欢看电视里的‘养生堂’了。”
“是吗?都讲些啥?”
“讲些啥?我最近也才知道。专家说我们人体内都是细菌,特别是大肠杆菌,要把它刮出来,”晓月指指对方的饭碗,“整整有一碗呢。”接着说,“晚上你睡觉的床,据说有五百万只螨虫,等你睡着后,就都跑了出来,爬到枕头上、被子上,然后爬到你身上,爬到你脸上……”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晓月不管,仍自顾自地说:“你看,就是这盘有机菜,听说要大粪浇才长得好,厨师只洗一遍水,这肯定洗不干净的,还有地沟油……”
“求求你别说了。”他的额头开始冒汗,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晓月闭上了嘴。
两人分手后,晓月庆幸,总算没有出人命。心里又不免得意,看来打败一个貌似强大的世界级经济专家,几句话就可以解决。又想,以后他要结婚了,老婆要和他亲嘴,是不是得事先消毒呢。
想到这里,晓月禁不住又笑了笑,但随即,一阵痛楚涌上心头。今天对于她来说,是这辈子过得最漫长的一天。上午她很晚才去杂志社,王主编把那个女企业家的材料交给她,她只扫了几眼,就将厚厚的一堆材料往桌上一扔,根本无心细看。她的心已没有空间,都被刘欣宇占据着,这个跟她偷偷相处了两年的顶头上司,杂志社的副社长,昨天之前他还那么可靠可信,以为他就属于她,只属于她,现在却突然又要变回别人的丈夫,自己成了局外人。恼恨,孤独,伤心,还有期待,正因为还有渺茫的期待,晓月会时不时翻看手机,希望他会给自己一条短信,哪怕一个安慰也好。但是没有,始终没有。她强迫自己断掉念想,可桌上的办公电话一响起,她又会心跳加速,是不是他?都不是。于是晓月愈加气愤,气愤他的绝情,真是冷酷的男人!一直熬到将下班时,她终于管不住自己,给他发了条短信:今晚我去相亲。等了很久还是没有回音。她绝望了,狠狠心干脆关掉手机。羞愧开始涌上心头,羞愧自己的卑鄙,试图夺取别人的丈夫;羞愧自己的卑微,让自己毫无尊严;羞愧自己的幼稚可笑,去和别人相亲。真他妈幼稚可笑!以为这样就可以报复他吗?就可以戳到人家的痛处吗?刘欣宇是四十多岁的成熟男人,不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
但她依然来了,坐在这个熟悉的咖啡厅里,晓月望向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街对面是一座酒吧,很多人进去,也有人出来,酒吧内红的灯绿的灯不停地闪烁,像星星的眼,是黑夜给了它们生命。
已经七点三刻了,约好的是八点整。
其实晓月六点就来到了这里,她没地方可去,这种心情,不想见任何人。她又要了杯咖啡,从包里翻出杂志——《女人世界》,眼睛盯着杂志,脑海却飘向天际。不知想到了哪里,她的眼睛慢慢有了泪,她赶紧把头埋下,闭上眼睛强忍住,怕泪滴下。
“请问,你,就是吴晓月吗?”一个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