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反复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却并不做声,直到中午时分,见到巡城回来的叶思忠,我方跟他说了一声,就说有些事要回一趟京师,可能明天方能返回,请他在这边多多留心昨晚有人破坏绳索的事我已经告诉了他,但那几根损坏的绳索却没有被抽掉而是私下提醒了工头,那几根绳索可能有问题。
那工头也是十分警觉,见我们明知道绳索有问题,却仍然让他拿着用,眼珠子一转就明白,我们是想打蛇随棍上,一举拔出最深处的那支黑手!所以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却让手下人格外留心着些。
果然,在拉到第二块长条石的时候,几根被动了手脚的长条石前后脚发生了断裂!
长条石脱离控制、滚落下去!但因为工人早有准备,很轻松的便躲过了!当然,这样的事在修筑长城中的确是经常发生的,所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就被揭过去了。
而我之所以提醒叶思忠,就是怕那两个监视的黑衣人见事故没有发生,再找其他的办法来捣乱。
叶思忠应了。我便带着九鬼政孝和不悔,还有刚刚赶回来的墨一起,徒步出了关城,走到无人处,方才上了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两名下忍牵着的马,直向京师方向而去。
到了京师,我却不进北门,而是绕了个大圈,从西门进了城。又兜兜转转,悄悄来到了我的目的地首辅张居正的家中。
见到张居正,还是在他平日里看书、写字、批文件的偏厢书房,屋里的中药味越发浓重了,闻气味,似乎除了之前的补药之外,还增加了一些更加令人心智活跃的药材。
悲观的看来,张居正的身体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他现在可以说是靠着吃药吊着命吧!
我心里无悲无喜,尽管知道面前这个尚不足甲子的老人将要在不久后死去,但我依然没有悲伤,理由很简单这个是我一早知道,努力去改变,却依旧改变不了的事。我不会为这样的事感到痛苦,就像我无法改变昼夜更替、春秋变换一样。
张居正对我的到来似乎很惊讶,似乎又不那么惊讶。他示意我坐下,坐在他右首下的小椅子上,笑着问我道:“遇到什么困难了?说说!”
我沉吟半晌,方才将我遇到的事、我查到的情况和我的一些猜想说了出来。
随着我说话,张居正一开始微微笑着,渐渐变得严肃,到了最后眉头紧紧的拧在了一起。
他端着暖手炉的手在微微颤抖。我看得出,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那种被背叛的愤怒!
过了许久,张居正抬眼望着我,平静的问道:“启蓝,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总觉得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因为我觉得我将要说出的事实,对面前这位鞠躬尽瘁一生的老人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尽管我从历史上后来的事情中早就知道,事实比他想象的更残忍,但我依然不忍心说出心中所想的话来!
张居正笑了笑,把暖手炉托到眼前看了看,似乎很有兴致的样子欣赏了半天,方才笑着低声道:“你是怕我承受不了?所以才不说?”
他身体的姿势保持不变,眼神却定定的扫向了我,微笑着道:“孩子,我可以的。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说着,他放下暖手炉,站了起来,走到了窗户边上,轻轻推开了窗户。
外面的寒风吹了进来,吹得他几乎一个哆嗦!而他很快坚持住了。
看了看院子角落的那颗松树,张居正笑了笑,又放下窗户,一步步踱到我面前,笑道:“自嘉靖二十六年,我入仕以来,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但始终保持着一颗初心,那就是一切为了大明!”
说着他看着我,又笑了笑,方缓缓说道:“直到今天,直到你说完这些,我的初心依然没有改变一切为了大明!”
说完,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整了整官服。用一种平静的令人心悸的眼神看着我道:“启蓝,你我都是站在时代前沿、风口浪尖的人。我们这样的人,面对的既有面前的大山,还有背后的冰冷,这就是你我的宿命!”
说着,他给旁边的空杯子里到了一杯茶,递给我道:“唯一的不同,你还有选择!而我已经没有的选择了!”
说完,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接着一饮而尽!
我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根本说不出来!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恶狠狠的,用一种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道:“我既然选择走上了这条权臣的道路,就没有想过要得到善终!既然命运如此厚待我,让我至少身前能任凭己心行事,那我又何必在乎身后的更多呢?”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恢复了平静,转头笑着看着我道:“启蓝,我为了大明,奉献了自己的一生!我做不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去背叛他!”
说着,惨然一笑,低声道:“哪怕我明明知道,我最大的敌人、对我最恨之入骨的不是张四维,不是武毅璜,也不是其他什么人,而恰恰正是我一心一意辅佐的当今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