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国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然后又像迅速退潮的海水,脸上很快变成青白色。他娘和妹妹当然没跟他说这些,他们只说知道他买了一块的确良布料,让他赶紧拿回家里来。
他娘一连发了三封电报,一封比一封急迫,从病重到病危,最后连“母亡”都出来了,领导不得不把他从紧急任务中调回来,让他回家给母亲奔丧。
他从部队回来背包还没放下,,迎接他的就是母亲安排好的一连三场相亲,还有咄咄逼人的逼问,一定要让他说出那块布料给了谁,让他必须要回来。
他被逼得想直接回部队,母亲就跳井威胁他,他敢不听她就真的去死!
结果井沿的石板长了青苔,母亲一个没站稳,真的栽了进去,人是救出来了,就是摔断了腿,头也磕破了,刚送到住院部安顿下来,他就在食堂遇上了小香。
他已经连续一周多没怎么睡觉了,任务紧急,演习正是最关键的阶段,他刚带队奔袭三天到敌后准备进行截击就被迫撤下来了,连部队都没回,直接被送到火车站乘车回家。到家又被母亲和几个妹妹哭闹了一天,听到小香的问话,他一瞬间心灰意冷,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快步走出了自己的视线。
他不用去问,小香说得肯定是真的,那是他熟悉的母亲和妹妹的做派,而且他能肯定,小香还嘴下留情了,母亲和妹妹能把事做得比她说得难看一百倍!
出了这样的事,他真的再没有一点勇气去跟小香说什么了。本来想好的话都变得那么讽刺,她还没跟他有任何关系呢,就已经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他还哪有脸去跟她说他会好好待她?他拿什么去保证会给她好的生活?
赵建国呆呆地坐在医院食堂里,这些天积攒的疲倦和失望汹涌而来,一下把他淹没,让他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直到食堂要关门了,戴着白袖套的勤杂工过来打扫卫生,叫了他好几遍,他才拿着空空的饭盒拖着步子慢慢走了出去。
周兰香在住院部的小花坛边吃完了晚饭,去水房洗好饭盒珍惜地擦干净放在一个花布小袋子里。她的饭盒是这次出去小进新给她买的,白色搪瓷上印着兰花,还是双层的,全演出队只她一份,大家看见了都会拿过去仔细看看,好几个队员都打听是在哪买的。
后来听韩进说是托人在上海买的才放弃,她也才知道,这哪是他托人从上海买的,是人家县运输公司的司机帮人从上海带回来的,被他半路给截了下来,不但是因为双层的饭盒县城里没有,还因为他看见了上面那朵漂亮的兰花,非说这就应该是她的东西,“你看,上面印着你的名字呢!”
她即使是习惯了他从小就这么不讲道理,还是被他的想法给气笑了,“那你的名字要印什么?我看得印只大螃蟹!”走到哪都特别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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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进不但不脸红,还觉得这个想法很好,真的就托跑长途的司机给他注意一下,看有没有印着螃蟹的饭盒,“横就横呗,只要你不嫌弃,丑点也没事!你好看就行了,我就守着保护你!”
周兰香装好饭盒,回去看孙老师还在睡觉,晚上吃药的时间还没到,她就拿着暖瓶去打热水,回来给自己冲了一茶缸红糖水,坐在走廊慢慢喝。
热水瓶和红糖也都是韩进送过来的,她上上个月这两天来的例假,因为一直都不准,上个月没动静,这个月也不知道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更不知道,他却一直记着日子,每到这几天就怕她难受,早早把红糖准备好。
以前她最怕他这样的贴心,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每次他做这些事她心里都特别慌。经过这些日子出门到处走走看看,她不但看得多了,心也变得宽了不少,也能用不同的心情去看他们的关系了。
如果在一起能让两个人都好,那配与不配有什么关系?别人怎么看有什么关系?她以后努力让自己变好,让自己配得上他就行了。
至少,她知道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能像她一样顾惜他。
像演出队演的小戏说得那样,不反抗就只能一直站在泥塘里,那些革命志士在奋起反抗的最初除了一个梦想什么都没有。而她的人生,如果她一直把自己定位在配不上小进的位置,那她永远都配不上。可如果她从现在开始努力,即使最后还是有差距,也会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很多。
至少,那个努力变好的自己,让她觉得是配得上他的。
盛夏的傍晚,走廊的窗户大开,暖风习习地吹着,漫天彩霞中,她捧着一杯温热的红糖水笑得自信又甜蜜。
可能是想得太入神了,直到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她才回过神来。
“你还要不要脸!”赵建国的妹妹赵淑华张牙舞爪地站在她身边,一脸恨不得吃了她的愤怒,“还说你跟我哥没关系!我哥刚回来一天你就追来了!我娘都进医院了你还不消停!你这个搅家精!你这是赖上我哥赶都赶不走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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