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莫要忘了,你是沙陀战士,不是蝇营狗苟的商贾。若你只知计较得失,失了沙陀人的刚烈勇猛,一上阵就会丢了小命,就算大力郎君,在千军万马之中也是无用。”
嗣昭豁然心惊,很长时间以来,他都没有意识到,最多两年他就要进入军中,远离这些生意了。如果冲锋陷阵的时候,还想着他的田庄驼队,他的箭上之神就会失去,怕是真的活不过第一阵。
他躬身再拜,恭谨的说道:“谨谢,大人的金玉之言,儿不敢忘。”
刘四娘脸色稍霁,命绮珠取出两套冬天的新袍,加上鞋袜浑脱,打好包袱。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嗣昭才告辞出来。
嗣昭来到庭中,有仆人正把绢帛王车上搬运,绮珠已经把衣装收拾到好,装到嗣昭的鞍囊里。小婢比当年长大了许多,已经有了少女模样,这些日子勤习弓马,已经没有了内地时的柔弱模样,眉宇之间英气勃勃。
见嗣昭来到庭中,绮珠不满的说道:“你可真是仁孝,在外面做了那么大的生意,没见你给家里拿回钱财,全是些瓜果红酒。好容易拿回来一袋沙金,又要拿走那么多绢帛,夫人省下的,都贴补给了你。”
嗣昭脸一红,说道:“庄子和驼队都是大家的,不是我的产业,我。。。我没有私钱。”这话说的有些欺心,他其实是有私钱的,只不过都帮助了陈娇娥。到现在也不敢禀明母亲大人,小小年纪就到倚翠楼狎妓,怕是要被打的好惨。
嗣昭没等莫七,急匆匆逃离了樱桃街,直奔内衙。参拜了秦老夫人、兵马使友金公、五郎君恪恭和九郎君恪宁,将云州和鞑靼得来的礼品奉上。
拜了一圈,正打算去云州市找安元诚说说驼队的事,存璋却把他拉上,到他们在后罩房的下处,非要让他说说这次振武军之行。
嗣昭无法,只得留了下来,听嗣昭说的惊心动魄,存璋不由得摇头叹息:“入娘的,我现在是内衙亲军,伺候友金公,不得自由。我若是小一岁,还能和你四处跑,说不定一箭就射杀了那大虫黑云。”
嗣昭摇头道:“母亲大人说的对,我饶了大虫黑云,是我有商贾之心,总是计较得失。我若不是服了紫鹿筋,只要这个念头一闪,我就可能死在大虫黑云箭下。想想和景教众的那些厮杀,生死就在一瞬,岂能有片刻分心。”
存璋说道:“我看你天生就是商贾之性,打风谷山驿就是这鸟样子。不过你做个商贾也不差,你看聂记、康火郎那些人,比谁低贱了?”
嗣昭叹道:“入娘的,我也不知道我是商贾,还是军人。”
看看天色将晚,存璋留他住下,嗣昭很久没有在内衙歇宿了。除了四处漂泊的日子,他还是宿在庄园和南寺居多,床榻帷帐都有几分陌生了。
兄弟二人就在廊下饮酒,随着年龄的增长,兄弟之间少了厮打争斗,多了手足之情。这情义不可言喻,不是手足,却胜似手足。
躺在床榻上,嗣昭始终睡不着。
自从进了王家,他就注定了军人的宿命,可他见到的军人,吃着百姓,喝着百姓,何曾为百姓做过半分好事。
河东牙军在风谷山驿,为了节帅一人,把那么多百姓赶到边塞。振武军牙军,因为党项人私渡黄河,就任意杀害,何等严酷。还有静边军,云中军,在草原上烧杀抢掠,害过多少人。
而商贾不同,商贾能帮助人,救助人。可是在大石朝,为什么商贾如此低贱,祸害人的军人却可以升官发财,享受人间的荣耀。
实在睡不着,他翻身而起,披上袍子,在无边的夜色中又来到木塔之下,僧房之旁。依然是一灯如豆,老僧依然一脸古井无波,目光隐在烛光的阴影之中,不知道他想什么。
这次嗣昭没有等老僧让座,缓缓坐到他对面,躬身下拜,低声说道:“弟子愚鲁,实在不知是商贾有益于人,还是军人有益于人,请大师赐教。”
老僧缓缓说道:“有益和有害,不在业而在心,心正则无事不善,心不正则无事不恶。”
嗣昭沉吟着说道:“我能兼顾军商么?”
老僧沙哑着声音,缓缓说道:“法华经说,大富是长者十德;大日经说,勇健,是弟子十德。每个人,都是长者,也都是弟子。”
嗣昭呆坐了半晌,轻声说道:“明白了,谨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