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昭每天精疲力尽,他的铁犁也重新沾上了牛粪,他的弓马大有长进,他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他深信这都是毗沙门天王的眷顾,他要为神佛做些什么。
5月的神武川,正是盛夏时节,日长夜短,万物蓬勃生长。
果园的西瓜长势良好,蔓条伸展,一切顺利。葡萄插条也顺利生根,沙陀儿们把带根的葡萄幼苗移植到大田中,足足80亩,6千余株,那是一望无际的葡萄园!
葡萄蔓和枝叶慢慢成长起来,烈日下,沙陀儿们欢天喜地的搭着葡萄架。
嗣昭却一个人回到牙城,拿着扫帚背篓,把落到地上的榆钱清扫干净,足足收集了5大背篓。当白日的酷暑逐渐散去,他跨上马匹,带着满满的榆钱来到南寺。
新城南北各有一个寺庙,北面当然是毗沙天王寺,南面就是觉兴寺,俗称南寺,是数十年前西僧清宽所建。毗沙天王寺太伟大,香火自然旺盛,南寺就冷清的多,在这里上香的多是老弱妇孺,或是求子,或是求解疾病,或是祈求子孙平安。
嗣昭和父亲一样,崇拜毗沙门天,但他认为如果想为佛做点什么,不如帮助南寺。
他背着锄头和榆钱来到南寺,对主持僧觉尘说道:“大师,我想礼佛,可是我没有香油钱。我看这寺院甚是广大,若开垦寺庙荒土,种上树木,羡余全部用于佛事,大师意下如何?”
觉尘僧双手合十,说道:“小檀越诚心向佛,老衲岂有拒之门外之理,请吧。”
嗣昭沉默良久,又说道:“弟子愚钝,虽心向佛法,可是我不识字,终究不识佛陀智慧。。。恳请大师教我识字,传授经书。”
觉尘僧诧异的看着面前的童子,轻轻哦了一声,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王家人。
良久,老和尚面无表情的说道:“佛法无边,无人不可度,一切唯小檀越所愿。”
当天,嗣昭就开始开垦寺院的荒地,挖出一条条宽5寸,深5寸的浅沟,长数十步。一连几天,嗣昭每日都到南寺,挖出数十道这样的浅沟。然后打井水浇灌,将榆钱播种在浅沟内,一场透雨下来,每条沟都长出了榆树苗。
这是几千颗榆树苗,1年以后剪去羸弱的枝条,这里将是一大片榆树林。2年后,就可以采伐林木,省下寺院一大笔柴薪钱。5年以后,这里将有几百颗榆树成材,收入十分可观了。
现在的嗣昭,除了每3日一参拜养父和祖母,基本就宿在觉兴寺。他已经习惯了寺庙里的香火味道,习惯了南寺的晨钟暮鼓。
觉尘僧亲自教授嗣昭识字,他学的第一个字就是:心。
他学的第一部佛法,就是《心经》。
第一天,觉尘僧说,物随心转,境由心造,烦恼皆由心生。
嗣昭不理解。春天万物生长,生机勃发,人心愉悦;冬天万物萧瑟,忍饥耐渴,人心抑郁。这不是物改变了心,境影响了心么,怎么反过来了?
觉尘僧面无表情的说道:“若没有心,就没有春,也没有冬。”
嗣昭默默点点头,用树枝在沙地上写下了心这个字,看了良久,又说道:“小子本是汾州太谷县杂户,食不饱,衣不暖,日日烦恼。圣天子高居庙堂,锦衣粱肉,日日喜乐。烦恼由物,岂能由心。”
觉尘僧依然面无表情的说道:“贫贱有贫贱的喜乐,天子有天子的烦恼,神而明之,存乎其人,烦恼喜乐由心不由物。”
嗣昭明白了,心就是一切,心能让一切糟糕透顶,也能让一切起死回生。心,是世上最强大的力量,心死了,一切也就没有了。
他识的字越来越多,明白的道理也越来越多,可他心中的疑惑同样也越来越多。他的佛法没有什么长进,却磕磕绊绊读了不少兵法,不认识的字就向恪宁叔父请教。
九郎君恪宁和存璋同岁,都是13岁,可是酷爱读书,弓马也不比存璋差。不知不觉,恪宁叔父成了嗣昭兵法先生,相对于佛法,兵法简单的多。一个月以后,嗣昭甚至觉得自己足以指挥大军作战,引来沙陀儿一阵疯狂的哄笑。
学佛法,并不等于不杀生,嗣昭还要随侍父亲射猎。
塞下的风霜雨雪,让嗣昭的意志越来越坚定,日复一日艰辛的劳作,让他体魄越来越强健,箭法日益精进。
他在飞驰的马背上射中第一只野兔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养父。独眼龙看都不看一眼,塞下小儿都能够做到,王家子弟自然也要做到,必须做到,不值得高兴。
这是塞下每一个农战之家的日常生活,有生以来,嗣昭第一次体会到一种感情,那就是幸福。嗣昭渴望长大,那样他就有了和养父一样强壮的臂膀,就能和呼兰长相厮守,就这样平静如水过一辈子,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