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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透过窗棂照在我的床幔上。在那短短的一瞬间里,我记不起自己是谁。

竹香推门而入,和往日一样像老妈子似的嘟囔着:“哎呦小姐呀,你都睡了一下午了。”

哦,我想起来了,我是金城赵家的女儿赵言念。

赵家是金城四大家族之一,其余三家分别是宋家、李家、杨家。宋家为四大家族之首,掌控金城的经济军事,可以说整个金城都是宋家的;而我们赵家虽是四大家之一,祖辈上曾是状元出身,却也会逐渐走向没落。在民国这个纷乱的时期,只有掌握军事财政才能坐稳一方水土。

竹香看我在愣神,便打趣道:“怎么了小姐,您这是要做西洋人故事里的睡美人呀!”

这丫头自小和我一起长大,性格却如此欢脱,同喜静的我截然不同。

“你这丫头,嘴这么贫,以后谁敢娶你呀?”

竹香的小脸瞬间红了起来,像夕阳一样洒在脸上,她娇嗔着:“小姐你再逗竹香,竹香就真嫁不出去了!”

这丫头生气起来的样子真是可人,我不再逗她,下床走到梳妆镜前。

镜中的我俨然是一个十六七的少女模样,面容清秀,稚气还未完全褪尽。

竹香一边替我梳着头发一边问道:“现在已经傍晚了,小姐还要出门吗?”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今天是女儿节,照往年习俗,金城的未婚女子都会到浣花河畔放河灯求姻缘。每年这时我都会去,但不是为了求姻缘,只是游乐罢了。忽然记起下月我就17岁了,不觉暗叹时光的流逝。

见我没回应她,竹香便接着道:“最近金城晚上不安全,老爷夫人出游前特意叮嘱了不让你晚上出去。”

“怎么?去年不是还好好的?”

“听说北边山上的土匪下山了,一到晚上就出来,好几家的姑娘都不见了。”

“竟有这档子事。“我皱着眉头,心中不免替那些女孩们担心“这事儿没人管吗?”

“宋家堂少爷承了金城统帅之位,已经领兵在回金城的路上了。听闻宋少帅年少有为、骁勇善战,准能把那些猖狂土匪一举歼灭。”

“宋家堂少爷是谁?”

“就是宋炎焱少爷,小姐幼时去李府玩耍还见过他。”

我全然不记得自己幼时竟见过如此厉害的人物,想必他年少时并不出众。

竹香见我如此淡然,便知晓我对幼时见过这个宋少帅之事毫无印象,她细细讲起当年的事情:“当时揽星小姐邀请小姐你去李府做客,宋少帅也在,小姐以为他是揽星小姐提起的书童,硬要和他玩耍,闹了好大的笑话呢!”

竹香这么一说我便忆起来了。当初我一进李府就瞧见个端坐在椅子上文气白皙的小男孩,规规矩矩且安安静静地读着书,俨然是个小书童。因我年幼时被爹娘哥哥宠的混账了些,冲过去就要跟他玩耍。谁知他看着软糯好欺负,骨子里却硬气的很,愣是不和我玩,我就缠着他霸王硬上弓,谁劝都不听。后来从揽星那里才知道,这软糯小子不是书童,竟是宋家的一个小少爷。

“我晓得了。”看向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这几天爹娘哥哥都不在府中,园中竟如此安静。

“嗯哼。”竹香嘟着嘴,“小姐那时性子多活泼呀,天不怕地不怕的。”

这丫头总怀念幼时的我。幼时我猖狂随性,是金城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一度惹得爹娘因我忧心,我娘那时经常抱着我呢喃:“我的念念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呀。”

谁知我长着长着性子变得截然不同,以前那些混账气竟都消失了,温婉了不少。说话变得细声细气,举止间透着优雅,倒也像是个书香门第的小姐了。

这一重大变化,让我爹深刻体会到了“女大十八变”的含义。逢人就说道,他女儿以前有多跋扈现在就有多温柔。不知从何时起,但凡金城里谁家有个野蛮闺女的,都要来寻我爹取经,如何把闺女养成言念这样的?

想至此处不觉有些好笑,原来时光竟能彻彻底底改变一个人。看来世间万物,都会在不知不觉间瞬息万变。

“小姐你笑什么?”竹香有些不解地看着我,“小时候不好吗?”

小时候自然好了,天真无邪又可以为所欲为。若不是因为那时无法无天、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敢在未来太岁头上动土?

“当然好了。”我轻抚着将竹香的碎发绕回耳后。

竹香轻轻地拉了拉我的手,叹着气道:“小姐如今性子太温柔了,竹香真担心日后你嫁到婆家受欺负。”

嫁人?我从未想过这件事,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还小,出嫁这档子事和我还八竿子打不着。可如今竹香提起了,我才恍然想起下月生辰一过我就17岁了,和我一般大的女子都已嫁为人妇了。

“竹香,我不想嫁人。”

我说这话时态度太过刚烈决绝,竹香被惊得将手中的木梳摔在地上,“小姐你胡说什么呢!哪有女子不嫁人?这话若是被夫人知道了,又要伤心了。”

竹香每次劝我,都要将我娘搬出来。我娘平生总爱哭哭啼啼,每每我和哥哥说了不顺她意的话或做了违逆她的事,我娘就哭得一塌糊涂。我爹是最受不了她哭的,因为我娘一哭,他心头的那根弦就绷得紧紧的,心疼我娘心疼得要命。然后我跟哥哥就遭殃了…

“你别拿我娘压我,若我铁了心不嫁谁也奈何不了我,若是把我逼急了,我就和揽星到英国去,再也不回来!”

竹香被我的气话又吓着了,咕咚一声跪了下来:“竹香错了,竹香不该那么说,小姐别生气。”

我被这丫头正经儿的认错样逗笑了,竹香见我笑了,遂疑惑地抬头看我。

我弯下身扶她起来,换了个轻柔的声音很认真地同她说:“竹香,你小姐我呢,一脚陷在旧观念的泥坑里,深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意思;另一只脚迈进新思想的大门,深知自由的可贵。你小姐我本身就是个矛盾体,这样的境遇里,折中选择是最好的法子。所以我会嫁人的,但我要嫁那个让我心甘情愿嫁的人。再者,日后无论你是否做错事说错话,都不可随便给他人下跪。你是独立自由的个体,即便生在了家仆身份上,也要学会不卑不亢、不向别人低头。”

“小姐,你又在说些竹香听不懂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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