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生长有限的几年间,郁烨审量过形形色色的人,看过许多的笑容,这嘴形上扬的动作,看似简单却也考究非常,讥、讽、悦、喜都能通过这表情体现出来。
可这人的笑容……
郁烨淡薄的目光放在谢予迟的脸上,随后收回,不屑地想道。
假,假得令人生厌……
你看他虽愿同那些人一处,笑意浅浅,眼中却没带半点放松,更含着些许排斥,她暗中同她们拉开距离,不经意躲避亲近的动作,例如那范书亭碰过的杯子,她是再也没拿起过。
观察人确实是她郁烨下意识进行的动作,却不是人人都能入她眼,令她生出趣味去揣测的。
“公主,我尝这酒实在有些头晕,可否离席去吹吹风?”宋澈是个不安分的主,在位上实在不舒服,便有了出去转转的想法。
这身边的美人虽好,但敌不住冷啊,相比郁烨,那宫内艳丽的小宫女更能惹他心驰神往。
郁烨抬起酒杯,将唇微微润湿,随后点头道:“去吧。”
似乎是得了赦一般,宋澈立即行了个礼,便从侧门而去,这一动作虽然并不引人注目,却还是落入谢予迟眼中。
“箫云泽!这里要熏死我了,我要离开!”郁嘉遇故意用手捏住鼻子,拉起箫云泽的袖子,穿过这群莺莺燕燕,朝外蹿去。
“公主!”箫云泽一边稳住身形,还不忘踉跄着步子同谢予迟她们告礼,才被郁嘉遇带了出去。
范书亭倒是直接忽视了郁嘉遇的排斥动作,继续向谢予迟搭话,“长玥公主宿在景宁公主府,定是有诸多不便,不如来我郡王府住几日。”
“不必了。”谢予迟轻笑,“我的东西都在那里,而且,我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
范书亭略显尴尬,随后一个眼神示意,她身边的尚书之女便接话道:“景宁公主性子冷清,怕是把公主冷落了去。”
想起那晚她来自己房间做出的幼稚行径,谢予迟微微沉吟片刻,便回答道:“冷清吗?我倒不觉得。”
一众贵女见她这番模样,也不是油盐不进的主,可就算她态度亲近,却也不是明显要同她们一道,所以她们觉得这长玥公主,也是实在棘手。
也是这个时候,谢予迟才察觉到,这些人是来拉拢她进入所谓的京雍贵女圈的,而且他还发觉,这个事实上有些可笑无聊的圈子,明显将郁烨排除在外。
不过想来郁烨的那个性格,定是将她们得罪了个透,也不愿同她们惺惺作态的混迹。
范书亭犹豫片刻,状似要接着再劝,却听到乐声戛然而止,随后便是大太监孙籍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
“长玥公主,瑾王上前听封——”
这话刚落,众人瞬间清明,这宫宴的重头戏,终于是要来了。
在乾安帝的授意下,孙籍手持圣旨,继续念道:“郁长玥,直取其名讳,封长玥公主,赐琉玉三对,西南蜀锦百匹,琅彩瓷器百件,食邑三千,追封其生母为贤妃,念贤妃早亡,现将长玥挂于皇后名下。”
谢予迟连忙跪下,朗声道:“儿臣接旨。”
台上乾安帝满意地点点头,对皇后柔声道:“玥儿就交于你照顾了。”
“陛下放心。”秦皇后浮起笑意。
“瑾王入楚颖三年,功绩甚效,今加封亲王,加邑一千,赐南海鳞珠,青琅玉如意一对,蜀锦百匹,珠宝一箱,恢复旧职。”
曾经的郁怀瑾手中有两把明面上的利刃,一是这保护这京雍上下,乃至皇帝近身的御林军,二是独立这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之外的监察司,至于这暗刃,便是户部,只是他作为质子入楚颖,户部的掌司在他离开一年后便被大皇子换了人。
此话一出,倒是让朝臣倒吸了一口凉气,郁怀瑾回宫,皇帝不仅没有趁此机会削弱其势力,反而官复原职,放任他重新发展,这不是让朝局这趟水被搅得更浑吗?大皇子和睿王明争暗斗还不够,还要加个郁怀瑾?
这皇帝怕不是被酒灌昏了头吧……
可一旁的杜靖伦倒是同其他变了脸色的人不同,他神色平静,似乎早预料到乾安帝这一决定。
“陛下。”吏部掌司宋碣率先站了出来,“瑾王回宫尚早,诸多事宜还未准备妥当,而且监察司与御林军事务繁杂,这时复职,瑾王殿下恐怕一时无法适应。”
“那爱卿以为如何啊?”乾安帝将手支撑着头,百无聊赖的望着下方的宋碣。
“臣认为,应当先为瑾王殿下安排些事务较少的职位,日后再言其他。”
“留卿啊,你认为呢?”乾安帝直接叫出了郁怀瑾的小字,询问出声。
郁怀瑾起身,面色出奇的镇定,他向前行礼,缓缓道:“宋掌司所言有理,臣弟……谨遵皇兄安排。”
“这圣旨都下了,总不能让朕言而无信,既然如此,那就让瑾王休息半月后再入职吧。”
宋碣愕然,这不是跟他没说一样吗,宋碣细细揣摩起方才的话来,他方才的意思是希望皇帝另给郁怀瑾寻职务吧……
“陛下……”宋碣再言,却被乾安帝出声打断,“好了好了,这舞姬新编的舞朕还没见着呢!本是宫宴,政事明日上朝再议!”
见乾安帝似乎已有不悦,宋碣便没再说话,同郁明启对视一眼,便重新坐在了自己的席位上。
众事平息,所有人归席,那身披彩羽的乐姬鱼贯而入,她们皆腰环帷幔,手持红梅,足尖一点,便是轻舞缓步,窈窕曼婷。
待她们行礼站定,便是乐声起,只是突然之间,那琴师的第一声乐音还未响起,一个太监便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跪在乾安帝身前,惊恐万分道:“陛下!宋驸马溺死了!”
“什么?!”乾安帝剧震,随后下意识看向郁烨,只见她也惊愕万分,眼神满是不可思议,倾倒的杯子中酒水流满案桌,并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而方才还忧思甚虑的宋碣则是六神无主,直接跌坐在地上。
“你细细说来!”
那小太监发着抖,竭力稳住声音道:“起……起先,奴才们只是听见御花园湖边有宫女叫喊,便过查看情况,待到了那处,只见湖中漂浮一人,正是驸马,而……那宫女显然已吓丢了魂儿,嘴中……嘴中直叫喊……”
“叫喊什么!”乾安帝怒极追问。
天子动怒,让小太监吓得直接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哆嗦道:“她……只叫喊……有……有鬼!”
郁烨:“四杀完毕……”
谢予迟:“???我不是还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