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走了多远?理智告诉爱丽莎其实并没走远。
照亮树林的篝火如包裹在黑暗中的一整团恶意,在树与叶之间晃动摇曳,仿佛一只在暗夜中不停张望的眼睛。
令人恐惧的笑声阵阵传来。
隔着黑暗,爱丽莎辨识出了这些笑声的主人。正是前日设下伏击,追赶自己,为自己带来不幸的那帮恶徒。
结果自己还是被他们甩到了后面,而且这里是通往城镇的唯一道路,他们是知道了自己会通过这里才先到这里堵截。很有可能,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路线,还可能已经有人沿着自己走来的方向进到了山林深处。
爱丽莎心里猛然一阵恐慌,她回头向来时的方向看去。熊熊的火光映红了夜空。
猎户夫妇惨死的模样和老管家的模样重叠在一起,爱丽莎想也没想,向着来时的路奔去。
和她想的一样,燃烧的是那间充满温暖的木屋。老夫妇的尸体随意被扔在一旁,燃烧的光忽明忽暗的扫过他们脸庞。没有了温柔,只剩陌生而悲惨面容。
只是看到了眼前的景象,爱丽莎的身体便被夺走力气。身体的疲劳一瞬间苏醒过来,在胸口由血液拥堵而发出的悲鸣中,爱丽莎怔怔的滑倒在地。
神并没眷顾他人。眼前的尸体在不久前还是温暖鲜活的人。会做出好吃的鱼汤,会制作味道刺鼻的草药,会编制出好看的衣服,会将自己散落在河面的长发当作神迹爱丽莎觉得自己应该再和他们多说说话的,或许现在的他们看上去就不会如此孤单。
“我觉得你不该把房子烧了。很多搬不走的东西都浪费了。”
望着燃烧的木屋,两人行凶者悠闲的交谈着。
“搬不走不就换不到钱币,换不到钱不就是废品?”
“大个子,你真是白长这么大个子,你不觉得有那张床我两可以舒服的睡一觉吗?”
“太小了,我睡不下。”
“我能睡下就行。妈的,真是好闻。”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被火焰勾勒出漆黑的轮廓,矮的那个拿着一团纯色的布团覆在脸上,仰着脸夸张的显出深吸气的姿势。
借着火光,爱丽莎看清了他手中的布团。那是自己换下来的衣裙。
“这样的女人让我抓到我一定要舒服个够,死了都划算。”
“老大说必须留到他来抓她。”
“你真是个傻瓜,大个子,会老实听话我当坏人干啥。我给你说,这裙子上的香气还这么新鲜,这小妞就在附近。”
瘦小的身影向爱丽莎躲藏的树丛看来,扫了一眼后,舔了舔嘴唇,抬起手中的长裙再次覆在脸上。
“啊太香了,不行了,我要去解决一下。你在这儿等我哦。”
矮小的身影钻进树丛后,燃烧的木屋旁只剩了两具老人的尸体和一个呆滞不动的大个子。木材在火中迸裂的声音不时传来,混着卷起的风声。火红的光在旁边的河面流动,印得通红的树梢随着风不停摇摆。
能看到的一切都在随火光而动,但在爱丽莎眼中却有种静止不动的壮丽。似乎这就是一副颜料涂抹过多的巨大油画,作画者想要通过这样的油画创造某种启示。
席卷爱丽莎内心的感受告诉她,这幅巨画的名字在未完成时便已经写好。
就像爬过自己身体的昆虫,它们匆忙的复足有规律的移动,皮肤所感受到的是它们被自然赋予的自我的意识。在这一刻,爱丽莎感受到了自己的意识。在这生和死的逼迫下,某种不合常理的意识。
身体逐渐恢复了力量,爱丽莎扒开枝叶的遮掩将身体探了出去。
熊熊的火焰掩盖了枝叶摩挲的声响。爱丽莎猫着身子向前行进,受伤的腿在这一刻仿若已经痊愈。
这是必须避开的行凶者,这是必须逃离的不幸,这是欲图吞食自己一切的恶魔,越是靠近,身体就越是难以控制。恐惧让大脑变得空白,身体在悸动和恐慌中剧烈颤抖,肺部无法吸入空气,每一步的动作都让浑身鲜汗淋漓。
但他们知道自己在附近,不能让他们把消息带给其他人。
火光照在脸上,干燥的温度让头脑霎时清醒。
阵阵激荡的热风将自然的决意告诉了自己,爱丽莎仿佛看到自己持着猎刀的手上有飞虫爬过。
猎人夫妇的尸体在不远处望着自己,高大的行凶者浑然不觉的立在身前。爱丽莎躲在行凶者背后的阴影中,只有探出阴影的猎刀反射着火焰狰狞的光。
浓墨涂抹的巨画终于完成,爱丽莎高高扬起猎刀。
熊熊火光烙进双眼,颤动的泪光中是狩猎者的决然。
巨画的名字在眼中定格,扬起的火光便是爱丽莎铭刻了自我意识的复仇。
“嗨,大个子!”
从暗夜之中传来的破空声击中了爱丽莎,将她狠狠的抛到地上。
高大人影转了过来,红光照亮了脸上的惊愕。下一刻,宛如庞然大物的阴影笼罩了爱丽莎,踩在少女的右手上。
“这家伙怎么会有刀的?”
对方弯下身子,将爱丽莎唯一的武器从少女的右手夺走。
“快看下我射到哪儿了,要是弄死了就亏大了。”
大个子将脚挪开,爱丽莎像猫一样爬起身,粗厚的手掌朝爱丽莎抓来,她低身躲过,朝黑暗的树林中奔去。
“你真是个笨拙的白痴,快追啊!”
伴着火星在烈焰中爆开的声响,身后的脚步急促追来。
耳中是自己急剧的呼吸,连掠过的风声都被其掩盖。爱丽莎捂着被弩箭穿透的右臂,摁在横在自己右臂的坚硬异物上。不断有粘稠的温暖顺着穿透手臂的弩矢流下,背后的火光便似是寻着这些血迹追来。
“你干什么,大个子,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但是老大说”
“老大要是知道我们弄伤了她,我们就死定了。”
“但是老大说”
“去你的,要不是我救了你,你现在已经和那两个老东西死一起了,你现在只能听我的!”
“好吧”
在漆黑的林中奔驰,爱丽莎全靠着神的庇护才没能摔倒。然而,就同眼前化不开的漆黑一般,绝望的感觉一点点的侵蚀她的内心。
自己早晚会被追上,只要一根蔓藤,一块岩石,一截突出的树根,只要自己的奔跑有稍微的停滞,自己的血迹都会将行凶者引到身边。
自己做错了吗?自己又做了出格的事情吗?
这不是应该拿这种东西的手。
所以“那种东西”就应该被夺走吗?
心中的质问想要大声呼喊出来,然而比质疑更强烈的,却是遗憾和不甘。
如果自己再快一点,如果当时不是那样害怕
如果自己有姐姐的敏捷思维,如果自己有那名青年那样强大的魔法如果自己不是这样弱小,如果有能够反抗的力量
死去的人们的面容在虚无的黑暗中浮现。抬起的脚踢到坚硬的石块,爱丽莎身体失衡,扑倒在地上。
脚步声似乎更急促了,跃动的火光逐渐接近。身体的伤痛令爱丽莎发出一声轻微的哽咽,将哭泣的欲望止住后,爱丽莎抬起头,火光和阴影填满了眼前的树林。些许的熟悉让爱丽莎想起,这里自己在返回时来过。
回想起老猎户绘制的地图,爱丽莎拔下手臂的弩矢。
鲜血喷涌在手中,将血迹甩在四周,爱丽莎躲了起来。
“应该就在这附近,我听到她摔倒的声音了。”
“你的耳朵真好使,我什么也没听到。”
“带着你真没用,你就是一坨垃圾,一块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