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颉提着行李和杨彬塞给他的手机,独自一人来到了机场。他得先飞到省会,再转汽车回家。在决定向所长请假前,他向李自忠问明白了母亲的真实病情。医生的原话是就在这两三天,挺不过神仙也没法子。
到达县城的小汽车站时,已是夜里八点。天色尚未全暗,模糊的余光镶嵌在灰蓝色的天边。杜颉下车后直奔医院,在消毒水味呛鼻的病房里见到了昏迷中的母亲。那一刻,他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王秀英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头上包着白绷带,两手插着针管,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可总算还有呼吸。杜颉的眼泪刷就掉了下来。这些天李自忠都守在病房里,日夜不离,整个人憔悴消瘦了许多。见了他这副模样,杜颉没有再发难问责。
杜颉把主治医生找了过来。医生姓陈,五十出头年纪,头发花白,略有些发福,他对杜颉说:
“你母亲现在的状况不宜移动,转院风险太大。不过你不用担心,你母亲接受的是最好的治疗,她出事那天省里的专家刚好在我们医院出诊,得他亲自指导,不然啊更是凶多吉少。最坏的情况我就不说了,好的话醒过来,也可能有后遗症,往后会经常头疼头晕。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也有一种不太好的情况,就是一直这么昏迷,变成植物人。”
“我现在能做什么?”杜颉听得心里发慌。
“尽人事,听天命,多陪你母亲说说话吧,也许她能听见。”
“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妈。”
“这不用你说,我们也会尽力。”
那一晚杜颉让李自忠回家去休息,他在病房守着,直到天明才趴在病床上眯了会儿。在这个未眠夜里,杜颉像是自言自语,在母亲身边说了一整夜。那些小时候的往事,那些他心底里的不甘心,还有他对未来的担忧和恐惧。许多话王秀英若是醒着,他还不一定会说。
当他迷迷糊糊睡着后,做了一个梦。
梦见村子里来了敌人。他和爷爷在屋顶吹起了警示号角,战斗中他的左膝盖被枪击中,杜赫和杨彬及时出现救了他。受伤的他行动似乎并不受影响,与全村的人同共歼灭了敌人。只是在那一场战役里,他爷爷和爸爸都牺牲了。一个长得很像袁洁的女护士给他取子弹,动作异常粗暴。他低头一看,伤口处皮肉外翻,血浆模糊,却也不疼。梦境中并没有出现母亲的身影。
他被打扫卫生的阿姨吵醒,进厕所用凉水洗了把脸。王秀英依然昏迷着。杜颉心里像坠了块沉重的铅铁,快透不气来。又像掉进了北极的冰窟窿里,一阵阵发寒。他经历过死亡,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李自忠带了一碗皮蛋瘦肉粥,两个包子给杜颉作早餐。他胃里空空,却不饿,反觉得胀气难受。医生早上来病房给王秀英作检查。杜颉在门外走廊上紧张的等待。他突然很想抽烟,口袋里的烟盒已空。他不愿意离开,但烟瘾像一头不依不饶的怪兽,在他心里翻腾搅挠。
他见走廊尽头的阳台上有人在抽烟,忙跑了过去。阳光爬上他的脸,也似乎驱不散他心里的寒气。阳台在三楼,可以看到医院院墙外的马路,车来人往,只是普通而重复的一天。
马路对面是三中,校园里回荡的铃声传过来,听得十分真切。再过一天就高考了,他将再一次错过,而这一错过,就永远没有机会再参加了。
“你好,可以借根烟吗?”杜颉对那人说。
那人转过头来,顿时笑道:“是你!”
“阳老板!”
“这么巧,你不是当兵去了?”阳宇递给他一根烟。
“我妈出了点意外,我请假回来探病。你呢?”杜颉说着脸色又灰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