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来,我自己穿。”洛阳南宫正宫廊外,五日一次的朝会之后,黑眼圈的刘宽笑着赶走了小黄门,将笏板放在了地上,然后自己蹲下来穿起了丝履。
“我也自己来好了。”就在此时,身旁忽然也有人仿效着自己蹲了下来。
刘宽不用抬头也知道身边的人是谁,毕竟太熟悉了:“光禄大夫怎么如此不讲礼仪啊,你不是向来为人最方正的吗?”
“方正也好,礼仪也罢,跟自己穿鞋子有什么关系?你刘文绕就喜欢装糊涂。”说话的正是弘农杨氏的杨赐。
那么杨赐又是哪位呢?
答案是,其出身于弘农杨氏嫡流,其祖父杨震因为经学水平卓着,尤其是家传的欧阳尚书最为出色,所以闻名海内,号称关西孔子,并以此被拜为太尉其父亲杨秉也做过当朝太尉而杨赐自己则师从又一位太尉桓焉,然后在当今陛下十二岁从河间国被奉迎入朝立为皇帝后,他更是和刘宽一样位列三位帝师之一,并在前年一度出任司空!
这个出任使得弘农杨氏一跃成为了继汝南袁氏之后第二个达成三世三公成就的家族,而考虑到他那才三十多岁的儿子杨彪也已经以通经而闻名,四世三公想来也不远了。
总之,这种人物,即便是遇到了灾祸卸任了三公之位,那也要继续当个光禄大夫的,而且还要额外加秩表示恩宠。
顺便再说一句,这次熹平石经的工程就是这位来抓总……而根本不用怀疑,等明年,他肯定会以这个工程为功劳再度拜为三公。
这就是这年头做官的规矩你老子是什么位置,那当儿子的只要不是废物,一般就也能做到什么位置。
所谓一个萝卜坑是对着一整家萝卜的!
南宫宫墙下,两位大佬并肩缓缓而行,所有人都知机的没有去打扰。
“卢子干的上表你怎么看?”杨赐手持笏板,板板整整的迈着方步。
“太强硬了。”刘宽连连摇头。“摆明车马就是要请立古文为官学,太强硬了。”
“这些我自然明白。”杨赐一脸的不以为然。“我只是想问你刘文绕该如何应对此事?”
“这些天可不止是卢子干上书。”刘宽搓着手答道。“整个关东,自河北到荆楚,几乎都有名儒、世族声援,便是以两千石身份上书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我以为不如让出一两本来,也算是给关东诸公一个交代……”
“让出哪本来?”杨赐冷冷的质问道。“春秋能让吗?”
“春秋是元经,断然不能让。”刘宽当即苦笑。
“那就让诗经如何?”杨赐继续嘲讽。“你刘文绕海内长者,这次就不要为你家的韩诗争位了,让古文的毛诗来当官学如何?人家卢子干不是在上表中提到了毛诗吗……今毛诗、左氏、周礼诸古文各有传记,其与春秋共相表里,宜置博士,为立官学,以助后来,以广圣意……我没背错吧?”
“那你意欲何为呢?”刘宽无奈反问道。“你可是此次石经总揽之人,无论如何要给个答复的。而且也实在是拖不得了,再拖下去,说不定陛下就会动摇!”
“时事变幻,我也不想说什么古文悖逆圣人原意之类的话。”杨赐站住身子正色答道。“但是我们今文微言大义,字字珠玑,阐述圣人至理……是一个字都不能改的!”
“山东舆论汹汹怎么办?”刘宽那张始终带着黑眼圈的脸也终于严肃了起来。
“山东虽然汹汹,可想要切入此事却只能从卢子干一人身上发力而已,因为卢子干是在朝的唯一一位古文博士。”杨赐毫不犹豫地答道。“只要能将卢子干锁住,此事就可以安然渡过!”
“可要是这样的话,卢子干你又要如何应对?”刘宽紧皱眉头紧追不舍。“你也知道他是古文在朝中唯一一个博士。况且此人海内名儒,负天下之望,还与陛下还是同乡,今日陛下的犹疑七成倒是因为卢子干这个人的缘故。如此人物,当日决定修建石经时,我们也只能调虎离山而已,却也被他从容破局!如今他在城外缑氏山上虎视眈眈,还如此摆明车马,如此强硬,你又能有什么法子锁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