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乡村并不像故事里说的那样美好。对于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人来说,这里的宁静不如说是死寂,这里的黑暗宛如固体,更不要说晚饭时间准时弥漫起来的层层叠叠的烟雾。
“你还需要杀三十只狗头人。”罗奇说,他正蹲伏在一片黑暗的灌木丛后面。“没有别的快捷升级路线了。”
他抬头看看月光下层层叠叠向他扑来的烟雾,“好了没有?就算不被冻死,我也快被烟呛死了。”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罗奇从灌木后面探出头来,在寂静的荒野之中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嫌刺耳。他站在一片北国的树林中,衰草之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树林中空空荡荡,早春的寒风皮鞭一般呼啸着抽过山林,透骨入髓。村子就在他脚下的山坡尽头,灯火昏暗。从山上到山下,放眼望去连个鬼影都没有。
妈的,走了也不知道说一声。罗奇烦闷地低声叨叨了一句。
其实他不是真心地心烦,事情向前推进到这个地步,他只剩下了兴奋。
几个小时以前他跟杜正一分析了当前的情形,他们必须逼着净土寺的信徒许下一个急迫的心愿。罗奇把这件事分解成几个关键部分,分别是信徒、急迫的许愿环境、任务的完成难度尽可能大。如果这是一场游戏,那么这句话就可以换成本块地图的任务、解锁任务产生的条件、高经验值任务。
“一旦完成这个任务,他们也许就能被引荐给大酋长了!”他是这么告诉杜正一的。为了让杜正一明白他的隐喻,后来他指导杜正一玩起了游戏。结果后来就像他预料的一样,杜正一虽然面无表情,但是一口气升了十五级都没松下关歆月的鼠标。直到罗奇催他赶紧出门干活,他才拉着一张脸出门。
至于具体的分析过程,首先,信徒很好定位,据关歆月说本村有大量的净土寺信徒,隔壁那家挂着红爱的基督教堂根本就争不过净土寺。
罗奇觉得冥冥中这里很像游戏中的新手村。为了创造任务,他们应该为乡村制造一定的危机,这就是急迫的许愿环境,换句话说就是迫使贴出任务。危机越大,按照寺庙的计算方法,许出的愿心附加的功德就会越大。
在跟关歆月商量着一次次修正想法以后,罗奇大体有了点思路。他在心里对这幅计划图勾勒了一个轮廓。村子的麻烦不能是山崩地裂那么巨大,否则他们也兜不住。不能太超脱常理,否则回去也不好向学校交代。所以这个麻烦一定是很世俗的,脱不开乡下人常见的玩意。
之后关歆月就回家去了,回她奶奶和父亲的家。他们不知道具体要在这里耽搁几天,关歆月没必要一直在这里等着,她也不能一直不回家。在走之前,她又跟他确认了一遍电话号码,在上次的互相说谎中,至少电话号码这部分彼此都是真的。最后他们又加了微信,他也答应了这边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事无巨细地在微信里告诉她。
最终罗奇决定要制造一场寺庙的放生危机,有狂犬病症状的失控野狗就是最佳的选择。
他刚才一直跟杜正一在村子周围详细地查看地形,制定计划安排。法师们曾经非常擅长驱使动物,但在人类结束冷兵器时代以后,法师们就不再使用了。原因很简单,通灵兽技术渐渐变得不再有什么大用处了,动物在火器面前不再占据上风。况且人类都快把动物赶尽杀绝了,法师难道要跟家常的母鸡和金鱼通灵吗?随着法师们放弃大部分聚集区,逐渐在人类社会里越陷越深,召唤术、通灵术这类不易隐藏的技艺连最后一点存在价值都消失了。
幸亏最近法师们闲出了复古潮流,学校的历史学部复原了一些古老的魔法,其中就有召唤术和通灵术。历史学部曾经为此召开了一场精彩的学术报告会,罗奇对此印象颇深。他也很庆幸杜正一不挑嘴,杂学旁收,什么领域都至少会一些,对自己学校的创新项目更是了如指掌。
罗奇唯一担心的就是杜正一的力道不能收放自如,他们现在毕竟是在人类的村子里,不能真的搞出什么大事来,千万不能让通灵兽伤到人,否则他以后就再也没法抚摸自己的良心了。
杜正一办正事的时候话少,在村子前后以及山里查看地形的时候一言不发,罗奇就很不放心。罗奇自己喋喋不休地设计了进退纵横的路线,方便杜正一的疯狗穿行,杜正一也不理他。他又老妈子一样地叮嘱注意事项,杜正一还是不理他。他想说点别的换得一点互动,于是开始讲杜正一的游戏攻略,结果这下好,杜正一不吭一声就没影了。
现在罗奇就一个人站在山林里,感觉风越刮越大,虽然温度还是很低,但已经有了些春季狂风的影子。他抬起头望向树顶,透过稀疏的枝条,看得到天空上薄云流转,山顶高悬的半月,边缘越来越清晰。烟霾正在狂风中逐渐消散,他嗅到一丝真正的空气,来自山林深处,带着泥土的馥郁。
一阵风恰好在此时止歇,寂静重新笼罩了山林,罗奇听到一声细微的踩碎枯枝的响声。
“哥?”他轻声问道,没有人回答他,他试探地又问了一声,“杜正一?”
他侧耳听听,又一阵狂风吹起,除了风声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一阵脊背发冷的本能让他靠在一棵老树粗大的树干上。
差不多就在这时,山下传来第一声似狼又似狗的长嚎,几团黑影跑过村舍之间的小路,罗奇几乎听得见它们沉重的脚步声。接着,全村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
下头已经被杜正一折腾的鸡飞狗跳了。罗奇被山下的混乱分了神,村子里的灯一盏接着一盏被点亮,一贯省电的村民们终于下了血本。
罗奇对他们感到抱歉,又开始琢磨起来还有没有什么少嘱咐杜正一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起,风又停了,山里静悄悄的,村庄里的喧嚣听起来像隔着金鱼缸,罗奇的所有感官都被这阵寂静放大了。
他打了个冷颤,从纷纷扰扰的思绪中醒过来,茫然地抬起头来,最终瞪向了几步开外黑漆漆的树林。几棵白桦树惨白色的树皮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仿佛有风吹来,与刚才的风向相反。风中有微弱的静电,轻微得像是幻觉,但那是恐惧袭来的刺痛。仿佛是刻在基因中最深的恐惧,最原始的本能掠过他的脊椎。他不由自主地低头,放低了身体的重心,缩起脖子。
他的左手掠过一阵酥麻,就像连喝了六杯浓咖啡以后才会有的亢奋。
事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调低的视角让他对上了一对在月光下闪烁着莹莹绿光的眼睛,那东西肯定不是人,但却足有成年男人的胸口那么高,他模糊地知道那是一个庞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