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索性站起身来,极快地踩了几下踏板,一阵风似地遛下了坡,双腿往地下一撑,稳稳地停在路灯下。
“到了。”
她跳下车,拍了拍裙子,揪了一把肩上书包带,就往那栋白色民房中间的楼梯走。
离第一层还差了几步,一个身影从楼上快步走了下来。
还没等卫澜开口,罗御风赶忙把车停好,走上前来,双手插在裤兜里。
“阿姨好——”
岳莉把大卷发随意扎在后脑勺,穿着一套粉橘色的居家服,脚上还蹭着一双布拖鞋。
她是个爱干净的人,少有会把内室的装束穿出来。显然是来不及换。卫澜一眼就看出了这点,又不好开口问。
“我记的你,罗......罗什么来着?罗......”
“罗御风,你也可以叫我罗三。”
“好的,罗御风。你家是住在这附近吗?”
“没,我家在月湖山那边。”
岳莉“哦”了一声,酝酿了一番,往前走了两步,把卫澜留在身后。
“那也并不顺路,还特地送卫澜回来,真是有心了。”
“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我们是同桌,不打紧的。”罗御风显然没意识到岳莉的动机,还满脸的不好意思,卫澜的脸早已黑了。
岳莉干笑了几声:“这个也是,干脆从明天起我去校门口等澜澜好了,就不麻烦你特意送她了。”
“不麻烦的,我骑车,很快。”
“很快也得花十来分钟啊,这样累计下来可是不少时间呢!你们现在高二了,时间宝贵的很。你留着这些时间,可以再努把力,爬爬光荣榜。”
岳莉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可这次罗御风却总算听明白了。脸瞬间拉地老长,舌头顶着上齿龈,缓解着尴尬。
“妈——”卫澜转过身来,拽住岳莉的左臂,“别说了,我们回去。”
“为什么不说?”岳莉抽出手臂,一脸严肃,“我不仅要说他,还要说你。你是怎么搞的?成天和一个男生混在一起。
女孩子家家,成什么体统?再说了,你要混也混个可以帮助你提高的人呐!上个学期的考试成绩还把你打醒吗?”
卫澜死死地拽住双肩的书包带,紧咬嘴唇,面红耳赤。
“那个,阿姨,是我要送卫澜回来的,这个不管她的事。”罗御风赶忙解释道。
岳莉一步上前,伸出食指点着罗御风,毫不客气地回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阿姨我就不藏着掖着了。
我们家卫澜是要考名牌大学的,自然是要跟成绩好、品行好、有前途的学生多交往,才能互助提高。
所以,我希望罗同学,你也能多发愤图强,把心思用在正道上。”
“妈,你别说了,行不行?”卫澜跺起脚来,大声喊道。
“我说错了?我连工作都辞了,跑到这里来陪你读书,为的是什么?和你爸爸闹地那么僵,又是为了什么?”
岳莉每说一句就往前逼近半步,卫澜步步后退几乎被逼到墙角,绝不敢再看她的双眼,恨不得把头埋到衣领里去。
“你非要去争什么‘三好学生’,成天搞些不着边际的事,跳舞、唱歌、班干部,哪样顶用了?
到头来,‘三好’连个影都没有,成绩还一塌糊涂。”她把最后几个字说地极重,像耳刮子直接扇在脸上。
“阿姨,你不能这么说。卫澜的能力,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是那些书呆子不能比的,你应该多看到她身上的闪光点。”罗御风焦急地争辩道。
岳莉骂红了脸,眼睛也红了,索性豁了出去,憋在心里的话像点燃的炸药包,非说不可。撸起袖子扯着嗓子吼道:“能力?
一中讲的是成绩!考大学讲的是分数!如果可以讲能力,我还用得着省吃俭用攒那8600百块送她来这里吗?”
“妈——”
这一声呐喊,犹如地狱的咆哮,迸发出的力量是火山喷发的一瞬。
罗御风不禁一哆嗦,望着一臂之外,怒不可支、满脸泪痕、歇斯底里的女孩。
她的下颌还在无规律地颤动,昏黄的灯光将她扭曲的轮廓投射到白墙上,如张牙舞爪的鬼怪。
他正要伸手去拉她,只见她抽搐着,哽咽不止,死死盯着自己的母亲,央求道:“请给我留点最后的尊严,行吗?”
这一声低到尘埃里的恳求,像一把锐利的钩子,直接在他心上打了个洞,穿过去,另一头被她牢牢拽着。眼里的一股热流即将迸出,无处安放的双臂,做什么都是错。
卫澜拽紧书包带以一步当两步蹬上了楼梯,岳莉反应过来时,急了,也晚了,边喊边追,直到“砰——”地一声门响。
罗御风留在原地,怔怔望着她快速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背影,整颗心都随着她去了,胸前凉飕飕、空荡荡。无能为力的挫败感绞地胃一阵阵生痛。
“如果能,我一定要带你走,”他捏紧拳手,咬合着上下齿对自己说着,“离开这个冷漠的地方,现在、立刻、马上。”
有秘密的人既幸也不幸,因为有需要呵护的东西,他们敏锐而强悍,却也敏感而忧虑。
可若秘密摊开了,拧着的那股劲就全没了,荡然如蒲公英的种子,漫天可为家。再无人敢提幸或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