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离开陆府?”
琳琅颔首称是。
纪忘川问道:“对于茶道我一窍不通,为何会让我猜中?”
琳琅支吾了半晌,说道:“听人说,纪大将军,不喜女色。”
纪忘川与人交往素来冷淡,于是坊间传闻他不喜女色,他向来不介意口口相传的风言风语,只是从琳琅口中说来,竟然让他羞愤郁结。“因为我不近女色,所以,你想入将军府当丫鬟。”
琳琅忙不迭点头,纪忘川说出她心里的打算。在陆府寄人篱下,陈其玫当她是眼中钉肉中刺,即便不给她配个歪瓜裂枣,也会让她下半辈子抬不起头来。她早做筹谋,成为侍茶女,要是被其他觊觎美色的王公贵族选中,清白难保,倒不如跟了纪忘川,大将军不喜女色,府上女眷甚少,自己正好找个安生立命的地方保住小命,安安分分过一辈子。
行至一处只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过的巷子,纪忘川突然把琳琅推到墙上,抬起她的下颌,轻媚笑道:“以后你就知道了,我到底是不是不近女色。”
琳琅窃窃问道:“那是……近女色吗?”
胭脂晕开在双颊上,好似两朵含苞待放的蔷薇。纪忘川俯下头,嘴唇与琳琅的脸颊几乎贴合在一起。他听到了琳琅沉重锤击胸腔的心跳声,不由唇角上扬。“害怕吗?”
琳琅连忙点点头,想到纪忘川成了自己的老爷,又赶紧摇头否认。琳琅犹豫了一会儿,恭敬喊了声。“老爷,琳琅不怕。”
这一声“老爷”喊得妙极,既委屈,又温顺,喊得纪忘川脸上浮起了久违的笑容。“有你怕的时候。”
纪忘川脸上的笑容,恍如昙花一现,惊心动魄的美丽,却倏然流逝般短暂。琳琅忙不迭领命道:“是,老爷。”
纪忘川往日行速如风,今日却生出悠闲漫步的兴致。他不善聊天,只是跟琳琅走在悠长的巷子里,即使彼此缄口不语,倒也不失为一段好风光。
琳琅随着纪忘川的步伐跟他回纪府,心中感慨分为两头,一头是见到纪忘川莫名的高兴,没来由的满足,另一头就是对前路的惶恐,也许走出一个牢笼,迫不及待地踏入了另一个牢笼。索性,纪忘川个性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琳琅觉得呆在怀化大将军身边更心安些。“老爷,您府上还有什么人?”
纪忘川温声说道:“有个老夫人,还有丫鬟和仆役。”
琳琅脸色一涨,问道:“那琳琅以后是伺候老夫人,还是伺候……老爷?”
纪忘川目色如常,慢慢踱步,说道:“老夫人那里有蔓萝伺候,倒是老爷我身边无人使唤。”
“嗳。”琳琅暖暖应了声。“那琳琅以后就伺候您了。”
纪忘川撇过头看琳琅,说道:“以前也不觉得你话多,将军府上规矩大,没有我的吩咐不许随意走动,少说话,多办事,就按照你以往伺候主子那样就行。”
“老爷。”琳琅走得不够快,又落下了几步。“琳琅,没有伺候过人。有点手生,您可要多担待点。要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老爷只管打骂。”
娇娇柔柔的妙人儿,即便做的不好,哪里舍得打骂,只是从琳琅口中说来惶恐,听在纪忘川心里更是疼惜。纪忘川用一种平和的口吻说道:“只要你尽心尽力,即使眼下做的不好,多花点工夫,自然能做好。”
琳琅慎言慎行,应道:“琳琅知道。”
纪忘川在她面前已经极其温和,但是不怒自威的大将军气概,还是让琳琅有些忌惮,她瑟瑟地踩在纪忘川的阴影里,往后还是要谨小慎微的过日子。
春风里夹着梨花香,定是巷子旁院子里的梨树开了暖白的花。
琳琅嗅到了一阵馥郁的梨花香,纪忘川听到了迅如奔雷的脚步声,那脚步极快极轻,若不是像纪忘川这等轻功底子超群的人,恐怕被人近身也只能茫然不知。
琳琅轻声道:“老爷,这巷子里的梨花开得真好。”
纪忘川侧过容颜看她,问道:“你怎么知道?”
琳琅不假思索道:“风起梨花香,可不是巷子里开得好吗?”
纪忘川突然驻足,吩咐琳琅道:“巷子口有家卖杏脯的铺子,买半斤来,快去。”琳琅刚有些摸不着头脑,堂堂怀化大将军还有吃零嘴的爱好,纪忘川解下蹀躞带上的钱袋扔到琳琅手中。“快去吧。”
琳琅前脚一走,纪忘川负手肃立。“出来吧。”
绣衣使项斯从墙头翻下,朝纪忘川半跪躬身行礼。“主上。”
纪忘川凝容冷淡,说道:“到手了吗?”
项斯把头埋得更深,咬了下嘴角,回禀道:“属下一直跟踪陆白羽,卧房走水时,陆白羽不顾一切冲进去抢出了一只烧焦的锦囊,就在那时,陆白羽身边的小厮同他耳语了几句,陆白羽失神之下,锦囊失手掉进了火里。属下办事不利,请主上责罚。”
纪忘川喃喃自语。“的确是办事不利。”
他能猜到陆白羽身边的小厮跟他耳语的内容,能让陆白羽失神的只有琳琅入选侍茶女,又被怀化大将军带入将军府之事。如此刨根究底之下,人皮藏宝图被火烧毁的意外,始作俑者竟然是他自己。要不是他让项斯放火,引陆白羽回去找到人皮,而他恰好带走琳琅,陆白羽也不至于会失神将人皮烧毁。
项斯自责道:“主上,请主上责罚。”
纪忘川冷面如修罗。“下去吧。”项斯刚要翻墙撤离,纪忘川突然问道,“陆府上的梨花都开了吗?”
项斯疑惑地看了眼纪忘川,点头。“都开了,满目洁白。”
纪忘川惊觉,琳琅的嗅觉极好,并不是巷子里梨花开,而是项斯从陆府来,身上带着梨花的香味。这个琳琅不简单,她敏锐的嗅觉,恐怕会发现许多蛛丝马迹,比如他在陆白羽的茶水里放了蒙汗药。蒙汗药有曼陀罗的成分,以琳琅自小对花木的接触,对曼陀罗的香味应该是极其熟悉,如果他知道纪忘川对陆白羽下了蒙汗药,却装作懵然无知,可见她城府极深。这个女子苦心孤诣要呆在他身边图谋些什么,琳琅是不是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
纪忘川为人多疑,身为绣衣使的主上,只有多疑和决绝才能让他活到现在。
蓦然抬眼,云翳遮蔽天色,正在酝酿一场即将倾盆的暴雨。
他加快脚程飞奔,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甩下来,巷子口并没有琳琅的踪影,他跑遍了整个安业坊的店铺都没有看到琳琅的身影。雨势呈倾倒之态,街上飞跑的人一个个被暴雨冲刷成了灰土土的人影,可没有一个人影像琳琅那样让他心急如焚。也许琳琅趁机溜走了,就像她回长安城之前向他请求那样,让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