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褚珣一行礼,宫人们纷纷作别退回宫门。
褚珣不言,顿了顿上前掀开车帘,一双眼尾微挑的凤目,流光熠熠的平平看来。
空气静默一瞬,褚珣心里拿不准。
这丫头一会儿是那个华贵“殿下”,也是他曾熟悉的“小七”,一时竟然不知用什么姿态面对。
两人就这样愣愣的两目相望。
如兰低头不语,面无表情,好像自己天生是个瞎子聋子。
倒是其余四个宫女,微微疑惑,略有不安的相互对望一眼,在如兰警示的目光下,又赶紧低下头来。
如兰微微一行礼,带着四人走到另一边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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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的臭丫头,你这是不认‘父’了?”褚珣大概所有的不知所措,在成年后就都给了小七。
这会只能插科打诨的,混不正经着扫乱微妙沉默的气氛。
“是你,不认我了。”萧芜语出惊人。
语气平平,字字平淡,听不出喜怒。
褚珣一惊。
真是……聪明的让人无奈。
不得不说,这几日萧芜并不平静。
陛下如此安排的意思他明白,还有另一层意思,他更明白。
虽太子已定,可储君之位相争已久,哪怕是庆元帝,也和褚珣一样,不敢大意。
储君,是国之根本,毋庸置疑。
而作为大靖具有特殊意义、深入人心的“萧氏皇女”,萧芜并不仅仅是一个皇女而已。
她代表着统领这个国度的皇室,无上的智慧和莫测的才能。
代表着这大靖,是天选之国,才会有如此天选之人。
因此萧芜的立场,代表了天下人的立场。
无论将来萧芜参与不参与朝政,起码现在,她已身在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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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人皆知,安国候于大靖七殿下微末之时,相护多年直至她一路认祖归宗,为人称道。
萧芜人前,一直表现的循规蹈矩又沉静矜贵。既符合她“义女”的落难贵主身份,也不坠她“皇女”的金枝玉叶气度。
对待褚珣既恪守礼数,恭敬有佳。又不甚亲近,不坠身份。一切合情又合理,让一众人“喜闻乐见”。她的表现可以说面面俱到,可圈可点。
虽然有心人都知道,庆元帝是说“无暇顾及”,才让安国候代行看护,可实际,算是表明态度,褚珣和陛下会护着太子登基,而皇女七殿下,亦然。
虽然庆元帝本意是想要萧芜远离朝堂,可如果不是褚珣、太子,其他人也不会看着她置身事外。
如此,不如一开始,便让那些人绝了念头。
而褚珣自然明白陛下的苦心,既想小七相对安然,除了那些说出口的原因,还有以他的“恶名”震慑外夷那些当初暗算之人。
却又不想躲在暗处的叵测之人,真的将她与他褚珣一样,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
说来说去,都是左右为难。
褚珣深知庆元帝的苦心,况且护着小七本就是他愿意的。
因此这些日子,真如同人眼看到的一样,恪守君臣之礼。
不曾惦念、没有问候……
只让人以为,他们“谨遵圣旨”,仅是“君臣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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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珣知她已洞察这其中关节,知晓他的用心。绕是一贯巧舌如簧也是一时无语,不知作何反应。
“罢了,你先上来。”听她语气一如既往,褚珣心中稍微一松,好像这么多天的纠结和失落,都瞬时被抚慰了。
不等再说什么,人便已上了车。萧芜只挪了挪身体,让出位置,并不多言。
马车缓缓前行。
他一坐稳,萧芜就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腕,缓缓探脉。褚珣体恙,几年下来,萧芜明面上,也随着叶秋这个江湖郎中学了点皮毛。当初跟随师父,自然也涉猎一二。
她语气并无太大起伏:“这几天是否又有些躁动,可坚持喝药了?”
褚珣想起这几日烦恼的、失落的,难得老脸一红,掩饰似的表现的心浑不在意,“无碍,休整几日缓过来就好。”敷衍说着想抽回手。
萧芜一反以往包容的模样,反手五指扣住他的手腕:“义父,”萧芜郑重的叫他,“我是否是您的拖累——也是可有可无的?”双目灼灼,虽面目平静,褚珣却感觉到她的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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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身,萧芜身上有一阵淡淡的香,熏染着褚珣有一阵恍然。
不等他答,她又道:“这天下于我皆无甚关系。贵胄也好,平民也罢……我仅有一愿,你能安然喜乐。”
遂又放开手眸光转开,浅浅平视窗外夜下街景,语气意味不明,“许是父皇想要有生之年禅位,才会这许多安排。义父自有您的思量,只要您觉着稳妥——小七,怎样都可。”
褚珣闻言,心里一悸。
被萧芜微凉干燥的手指牵过的手腕燥燥,褚珣看她一副皆随你意的架势。
有些慌乱的开口,“小七,回到这里,谁也不能言行随心。我浪荡惯了,若我一人怎样都不负本心……”他定了定神缓缓道,“可我不能不多为你今后的处境,多做考虑。”
“我知。”斜斜映来的月光下,萧芜薄唇微启,虽然神态语气一反常态的恭顺、平和,“但只要我想,自能安然。”
眉目明亮飞扬,神态自信笃定。
又转回目光直视他,“想有安然,从不能指望谁不曾防备、少有算计。自要自己周全。义父可信我?”她埋于长睫的浅瞳华彩灿灿。
褚珣知道,这不是自负。
他信。
她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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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珣难得见她锋芒尽露,突的一笑。
伸手像以往般揉乱了她的额发,“臭丫头老气横秋的,只要你不忌。我定无所畏忌。”
彼此交付,自是身心安然。
萧芜双手在膝上轻轻交握,垂下眼眸,浅浅牵起唇角。
如那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一般,端方恭顺又令人熟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