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落,探手又捉起另一边的白子,落在棋盘上的目光,已与方才迥然相异。“……如此比喻当真可笑,这区区十九路纵横纵然再繁复,终究黑白对半,壁垒分明,与此相较,战场也罢,朝堂政局也罢,其间的潜流暗潮,风云走势,何曾如此清晰过。”
谢崇军依旧低头俯首,耳闻其父谢宗的平静言语,虽尚未把握住核心,但从语气感觉,似乎并不赞同自己的论调。
一滴汗珠不知何时已凝于额间,嗷嗷待落。
“那烈家小子于大庭广众公然百里传音,令世人皆闻其薄情寡性,禽兽不如,如此一番前情下,皇上依旧堂皇偏袒烈家小子,向八方朝臣暗示战功赫赫的谢家即将失势……”言语一顿,那对纵横沙场的兵锋冷瞳倏然转向,锋寒精芒宛如锋镝出鞘,直直打在世子谢崇军的面上。“……如此行径,是希望满朝文武将天家看的如同那小子一般,薄情寡性,恩将仇报么?”
滴!
滴!滴!
滴!滴!滴!
冷汗涔涔而下,炁士之身,人玖之威,此时此刻阻不了哪怕一丝,自足底涌上心头的寒意。
错了!
大错特错!
自己本以为合情合理的一番分析,落到父王口中,竟是如此南辕北辙,沐猴而冠。
世子谢崇军额头的汗水越来越密,就连那驰聘僵持的昂藏身躯,也难以抑制的微颤起来。
谢宗的双眼依旧平静注视,良久之后,才复收回,再度转到棋盘上。
“璃儿已动身了么?”谢宗忽然如此问道,语气中少有地露出一丝波动。
谢崇军微微一愣,这才醒悟父亲问的是小妹。
“回父王,妹妹一个时辰前已出发,如今应已出了北门。”
谢崇军的语气小心翼翼,他明白这已成了谢宗心中的痛,更是整个镇北王府的痛……与耻辱。
三日前,百里传音遍布烨京,镇北王府中人惊闻噩耗,谢崇军即刻携人秘密寻往九曲园,却在半路上遇到早已哭成泪人的琉璃郡主,当下谢崇军便要为小妹报仇,去九曲园问罪,却被琉璃郡主拉住,他无奈之下只得随小妹回到镇北王府。
回府之后,小妹一头躲入她的别院,素日不怒而威的峥嵘锋锐,化作那被谢宗划为禁地之别院扉锁缝隙中,彻夜不息地传出的阵阵悲泣。
除了镇北王谢宗,无人知晓禁地中那道曾经风姿万千的少女身影,这短短三日间被催地如何憔悴,无人知晓那双昼夜不息的泪眼,渡过了何等无情孤寂的漫漫长夜。
当那张面容再度出现于众人眼前时,无喜无悲,无嗔无怒,仿佛一切都死绝般的冷寂。
九曲园之事闹的沸沸扬扬,镇北王谢宗不**儿此时此刻依旧待在这风暴核心的烨京,因此送她北上,回返师门。
对,师门!
琉璃郡主谢冰璃生于烨京绝代王爵豪族,其父更是大璟炁修五方支柱之一,然或许是因为她太过优秀,天纵绝才,单单镇北王一脉传承,不足以令她尽展所长。
因此,琉璃郡主于自家谢氏一脉外,令有师门。
听闻女儿已出发,镇北王谢宗微微动容的神情收敛,恢复到那元初的平静无波。
自烨京北门出,一路北上至修行圣地龠峰天湖,寻常人即便一月都无法到达,但谢宗知晓今次安排来接女儿的是何人,因此他确信无须五日,女儿便能赶至。
谢宗倏然扬首北视,那对深邃如渊的双目,视线直直透出,仿佛要穿透墙透壁,翻山越岭,去到那座终年霰雪缭绕的绝世高峰。
危机、转机、湮灭、重生,全在你一念之间了……副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