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吉达沉入了一个奇异的梦境,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派刚嘎拉土司家的领地,那是她大病痊愈后的一个月圆之夜,接到报告的大祭司第一次站在她的面前,仔细地端详着她的双眼,土司和他的妻子毕恭毕敬地站在大祭司身边,等待着他关于乌吉达是否可以担任祭司的裁决。周围有土司家的祭司在敲鼓、摇铃,唱献给古鲁大神的颂歌,神圣的祭火噼噼啪啪地响着,熊熊地燃烧着,将她的脸庞映成了绿色。
颂歌的声音是她自幼所熟悉的,她在听到第一个词的时候就可以接下去唱出整首颂歌,然而这时候她听到的颂歌模糊不清,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那是整首颂歌中的哪一节,相反,摇铃和击鼓的声音异常响亮,奏出的节拍应和着她的心跳,她紧张地等待着其他人的动作,派刚嘎拉土司家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都围在她的身边观看仪式。
大祭司将一只刚刚宰杀的白公鸡举在她的头顶,让她沐浴在鸡脖子上涌出来的鲜血之中,向众人宣布她已经成为了古鲁大神选中的祭司,冰凉的鲜血顺着她的脖子流了下去。
等等,刚刚宰杀的公鸡的血怎么是凉的呢?
乌吉达疑惑地伸出了手,她的眼睛感到了刺目的光,她看到白天的太阳悬挂在她的头顶,不像往日那么刺眼,是一种带病的昏黄色,周围祭司们的鼓声和铃声震耳欲聋,每个人都在传唱古鲁大神与大祭司的伟力他们刚刚施展大神通,击败了“山外人的守护者”,将他们“碾为绿泥”,现在他们不再被幻境困扰了,最后的障碍已经排除,山外人的财富和子女马上就会被他们得到。
她吃惊地看向大祭司,但是她只看到了那个奇怪的假夷人,后者对她露出了一个遗憾的笑容,随后,她又昏睡了过去。
“看来她没有照你的话做。”假夷人站在正接受众土司贵族祝贺的大祭司身后对他说,他从乌吉达的身上抽出了那根大祭司赐予的竹签,用深山竹根制成的七寸竹签两头安着雕刻了蜘蛛的银头,用皮绳捆着,和大祭司交给她的时候一样,不一样的是,竹签外面包裹着一张蕉叶,上面用针刻划了驱邪的符号,整张蕉叶随即在假夷人的手中化为灰烬,然后,他将竹签插入乌吉达的颈后,银头上浮雕的蜘蛛在他的命令下伸出了八只脚,刺入了女孩的颈椎,奇怪的是,没有流一滴血。
在整个过程中,周围不时走过夷人,有些还是派刚嘎拉家的人,但是他们没有一个注意到他们的小祭司正在以她从未有过的睡姿昏睡,好像他们看到的只是普通的山间荒地,假夷人镇定自若地完成着一切,他知道倘若有什么人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大祭司是会为他打掩护的。
乌吉达再次开始了她的梦境,冰凉的鸡血黏在她的身上,给予了她特殊的保护,现在她不在派刚嘎拉土司家的院子里,她周身被绿色的祭火包围,正向另外一个世界下沉。
她知道那是另外一个世界,不是大祭司和其他人曾向她提起过的“山外世界”,这里的天空、大地和空气都与她原来的世界不同,如果打个比方的话,就像她原来的世界被压扁,翻转,拉伸,咀嚼后的样子,天空污浊低垂,无星无月,伸手可触,地面起伏翻涌犹如滚云,云间似有许多星子闪烁,绿焰包围着她向下降落,向一个漩涡似的不规则坑穴落下去。
现在她知道那既不是坑穴也不是漩涡了,那是这个泥沼世界的王者的巨口,它的外形有点像祭司们图画中的妖龙,啊,它既没有翅膀也没有足爪,之所以被称为龙是因为古鲁大神的祭司们将一切不能形容的妖物都称之为龙,
它的身体比九座山峰连起来更长,它的身上闪烁着许多双眼睛,每只眼睛周围都密布着弯曲的爪子,它不是古鲁大神它是泥沼世界的王。
包围她的绿火只剩下了一点点,生人血肉的香气在泥沼世界飘出很远,献祭的颂歌再次响起,悠扬的声音在这个空寂的世界引发阵阵共鸣,她是这次祭祀仪式的活祭品。
妖王喜悦地仰起了头颅,白花花的肠子争相从它的身体上涌出,争着来捕捉这个鲜活的祭品,之所以称之为肠子而不是触手,是因为每根肠子都能吞噬和消化猎物。
乌吉达毫无反抗能力地被一根肠子穿了个透心凉。
她的力量源源不绝地离开了身体,她觉得自己正与那翻腾的泥沼合二为一。
她的眼睛闭上了。
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假夷人重新扶起了女祭司的身体,他拔出了插入她后颈的竹签,将之倒转,然后重新插入她的后颈,整个仪式随即反转,这一步是整个玉带国的古代祭司合起来都没有能够完成的,然而假夷人却丝毫不觉得他需要什么助手,哦,他已经有很多助手了华林布下的蜃珠幻景解除后,第一批夷人已经冲进了平原上的村庄,新鲜的亡魂源源不绝地补充到仪式法阵之中。尽管肖如韵早已发动了“河变”,传出了大战在即的讯号,仍然有大量觉得战争只是遥远传说的村民们抱着侥幸心理留在家中,成为了牺牲品。
女祭司的身体颤动了一下,插在她后颈的一条蜘蛛腿弹了出来,已经被染成了污泥也似的黑色,全无半分银子的光彩。
等到所有的八条蜘蛛腿都弹出来,降临的仪式就完成了,到那时候,整个双河县都会化为血海,而这只是复仇的第一步罢了。
想到这里,假夷人再次露出了古怪而僵硬的笑容,那笑容,倘若什么人看到的话,肯定以为他的脸出了什么问题。
泥沼世界的妖龙发出了得意的长嚎,另外一个世界的大门向它敞开了,它可以闻到那个世界传来的芬芳气息,它即将在那个世界展开空前的杀戮,然而,在它出发之前,一根小小的黑色毒刺刺进了它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