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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宴请华侨大学的领导和图书馆工作人员之后,李金广添了一桩心事,那夏清的影子总是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论相貌,除了丰满,夏清着实普通,但是,就是她那种奋力维持傲气的姿态和孤独的倔强眼神,都让李金广感同身受。那些刚到这座大城市打拼的日子,生意起步为了订单的心事重重,初入格格不入的圈子被孤立冷落的经历,都在他的心灵深处划出一道一道的伤口,这些伤口不会随着时间而消失,只是结成了伤疤,一旦有类似的感受,就会隐隐作痛。如果说李金广对于夏清是完全的怜悯,也并不对,他似乎从这个女人的倔强态度中发现了自己渴望的东西,那种不畏世俗的坚持,凛然不悔的狠劲儿,这么多年在生意场打拼,李金广一向以宽宏大度为人格标志,对于大多数人和事,他都选择隐忍不发,生意对手的陷害,员工的背叛,社会舆论的冲击,很多次,他匆匆掩埋了内心的愤怒,贴上一副慈祥和蔼的面具,小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化解危机,因此,多数是自己吃些亏化干戈为玉帛。但是大多数的人不曾知道,而只有少年时期的李颖子和管家的春嫂见识过他的暴戾愤怒,家里的杯盘碗碟不知道打碎了多少,门墙桌椅不知道撞坏了几回,当然李金广在发火之后都会诚挚地跟管家春嫂道歉,给李颖子大把的金钱补偿。但是,没有人真正体会和理解他的这种压抑。直到他看到夏清眼角的那一撇清傲,他似乎获取了某种力量,就像心底里关着一个潘多拉的盒子封住了太多的怨恨和复仇,但是无奈自己必须用全身的力量来按住它的封条。夏清的出现,让他开启了一种奇妙的心态,他不敢做的事情,夏清敢做,他不敢流露的表情,夏清很自然的就流露了,这种向往,就像是一个苦练武功的童子看到他人毫不费力地舞枪弄棒行云流水,他渴望,但是不能,于是想要接近这位高人,从精神上让自己自由奔放起来。

而此时此刻,坐在华侨大学图书馆一隅的夏清依然沉浸在孤独的世界里。在图书馆这种论资排辈精确的地方,夏清以父母到学校大闹一场的方式脱颖而出,从一开始就处在同事们议论的风口浪尖,大姐们在简单而枯燥的重复劳动中,津津有味地议论着夏清的背景,又同时联合在一起,以一种防御的姿态抵触着这个有着桀骜眼神的新人。夏清从孤独的宿舍辗转来到孤独的工作单位,她时时觉察别人在低声议论自己的不堪,她羞愤而恼怒,却因为势单力薄只好隐瞒性情,有时候,她扬起那只戴着名贵手表的腕子,一瞬间有一种昂扬的斗志,这表是大老板李金广送的,那个看她的眼神有些迷离的大老板,她常常看着这块表,幻想自己是李颖子那样的气派,把无形的耳光甩在那些闲言碎语的同事脸上。

焦急等待了快半年,夏清终于盼到了自己的职工宿舍,她兴奋异常的去后勤处领了钥匙,一路脚步轻快,哼着小曲来到宿舍楼,开门的刹那,刺眼的阳光让她睁不开眼睛,好容易调整好视线,她仔细审查这个宿舍,相比较窗口的那一抹强烈阳光,屋里的其他角落甚是灰暗,空间倒是不小,看得出以前是办公室改的,方方正正,中规中矩,灰色的水泥地板,发黄的白色墙壁,半截墙围子用漆刷成了绿色。天花板有些斑驳,吊下来一个垂头丧气的大灯泡,打开了开关,也只是昏黄无劲的光。夏清很是吃惊,这和她的学生宿舍的差距也太大了吧。很显然,这个屋子很对称的摆放了两套家具,分列在屋子的左右两端,夏清此刻已经无心去关注屋子的老旧,她本以为这是属于自己的空间,但是眼前的摆设,似乎这个屋子会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这个事实令夏清非常的沮丧,她紧闭双唇,重重关上房门,扭身朝后勤处方向疾步走去。

后勤处长正在喝茶,看见夏清疾步走来,带着一股杀气,他并没有起身,喝了一口茶,浮起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坐等夏清的走近。

夏清:“处长好,我刚才去看了宿舍了!”

处长:“你好啊夏老师,我知道!宿舍环境是差了些!这不是学校正在改善嘛!”

夏清:“处长,条件是不好,但是我可以打扫装饰,可是为什么宿舍是两套家具?”

处长:“夏老师你应该是单身职工吧?”

夏清愣住,点了点头。

处长接着说:“咱校规定了,有家属职工可以安排单独宿舍,单身职工是俩人一间,你没看通知吧?”

夏清语塞了一下,突然又想起来什么,继续发问,“可是化学系赵鑫老师,英语系林海韵老师,还有,你们后勤处的邓刚老师,他们都是一个人,单间,而且他们也都是木质地板的职工楼,为什么我是旧楼,俩人一间?”

处长并不急着回答,喝口茶,站起身,到窗口张望一下,又折回来坐稳,“我说夏老师啊,你人不大,消息路子挺广啊!你既然问了,我就也跟你交个底?赵鑫老师是海归博士毕业,学校重金聘请的,这个你能比吗?邓刚是咱副校长的外甥,这个。。。”

“那林海韵呢?”夏清瞪起眼睛继续追问。

处长:“林老师去年就计划着要结婚啊,对象都处了五六年了呐,这种情况,住俩人宿舍不合适吧?我记得,你和林老师岁数差不多吧?怎么你还单身呢?要不你赶紧物色物色?”

夏清已经临近发怒的边缘,她的手抓着椅子的后背有些骨节青白,嘴唇也不自主地哆嗦起来。说道,“好吧,就算都有安排的道理,那我就问问,我同宿舍安排了谁进来?”

处长并不看她,低头又喝了口茶,挠挠头回答“目前安排的是小刘,在咱们学校食堂工作,比你可能小个一两岁,对了,她是你们图书馆胖大姐的侄女。”

夏清此时用力把双手握在椅子背后,颤着声音说,“处长,这不合适吧?我好歹是老师,你让我跟食堂职工住在一个屋?”

处长并没有起身,但是把上身挺直坐好,“夏老师,您这样讲就不对了吧!图书馆老师和食堂职工都是学校员工,怎么就被你分出三六九等了?再说了,我也是关照你,特别安排了你同事的亲戚,大家还好相处一些,你挑三拣四的做什么?”

夏清无言以对,只是用力抓着椅子,她的太阳穴青筋暴起,嘴唇也抖的更加厉害了。

处长又弓起了上身喝了口茶,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哪门子的老师,自己怎么进去的心里没点儿数么!”

夏清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怒,她原地把椅子拎起,又惊天动地地砸下,整个楼板都似乎抖动了一下,转身而去,她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处长眯着眼睛喝口茶,目送夏清那急风骤雨一般的背影,讥笑道“切!啥家庭出啥犊子!”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古训历经时代长河,从来没有失灵过。夏清大闹后勤的事情,一顿午饭的功夫就传播的沸沸扬扬的。不知情的夏清依然独自去食堂吃饭,路过的老师不是假意笑笑,就是指指点点,她对这种事情大概已经是习惯了的,遇到了,昂起头,目无旁物。

下午坐在前台的夏清无精打采,昏昏欲睡。这时英语系的林海韵老师款款而至,把一本书轻轻放在夏清面前,不言不语,静静地看着夏清,正在打盹儿的夏清唬了一跳,慌忙把书在电脑上扫码记录,她并不敢直视林海韵老师,只是偷偷向上瞄了一眼,发觉林老师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夏清赶紧垂下眼睛,手忙脚乱的一通操作,把书在台子上推回给林老师。

这时候林老师才开口“谢谢您,夏老师!对了,夏老师,我过了年,春天到了,我就要结婚了,到时候在职工宿舍办个Party,你有时间来玩儿啊!其实我在市中心有个三居室,但是爸妈在国外,我住职工宿舍刚方便些,对了。我听说,你还单着呢,加油啊!好了,我该回去上课了,几十个学生等着我呢,再见夏老师,您继续歇着!”

整个陈述,风平浪静,毫无波澜,语气轻灵飘逸,亦喜亦欢,宛如天上派来的仙女前来降旨的。若不是这番话,林老师的整个气息是夏清最倾慕的状态,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轻灵,透着那种高贵典雅。

直到林老师走远,夏清都没反应过来,她脑子里回放着刚才那番话,似乎亲切而自然,但细细想来,每句话都似锋利小刀,刀刀见血,戳中的都是夏清的软肋血肉。以至于夏清感觉肋下一阵阵钻心疼痛。面对这样的微风甘雨,她无从火起,只能够轻轻揉着发痛的两肋,默不作声。然而这才只是个小痛楚的前奏,更大的闹戏随即到来,让夏清完全没有预防。

快下班的时候,大家一起开始整理图书,来来往往,但图书馆另一侧,只听见乒乒乓乓一通乱砸的声音,伴随着胖姐尖利的嘶吼声,

“什么狗屁大学生,素质极其低下,书借出去都不知道珍惜!乱涂乱画还泡水里,恶心死了,家长不知道什么来路,把孩子送进来的,只怕是哭丧上吊的本领都使出来了吧!这孩子也是个彪子,好好的人不做,恐怕偏个心眼看个老半死的有钱人裤衩都要脱到底了,还动不动看不起别人,食堂员工怎么了?再食堂打饭的也比你值钱!装什么他妈天之骄子,别人给个仨瓜俩枣的恐怕天天去坐台!我就看不上这副穷酸命地主相的货色。咱们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怎么回事!”

又是行云流水的谩骂加陈述,又是刀刀见血的攻中血脉,夏清不知道怎么去应对,她听见胖大姐周遭满满的安慰,自己躲在另一个角落形同灰烬。她不声不响,木纳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在漫天的议论中走出图书馆。

为了排解心里的苦闷,夏清把所有的心思都投入了宿舍的装点,她买来工具,把墙上的绿漆铲掉,用涂料反复地刷墙和天花板,直到白的光亮,她还购置了一块地板革,把整个屋子铺的一下子就整洁了许多,还用一个素色的灯罩装饰在屋顶。

完成之后,夏清上上下下一遍遍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无比欣慰,她终于可以有一个自己掌控的空间了,终于可以告别那个格子一样的家,那个充满了油烟味和争吵声的家。她特意去买了一个有蓝天白云图案的床围子,这样在独自在床上看书,睡觉的时候,都是无比的安宁惬意,可以远离工作的纷扰烦恼。夏清每天都祈祷着食堂的小刘不要到来,不要打破她这珍贵的安静闲适。可是生活总是有意无意地捉弄着人们,夏清自由自在地享受了自己装饰的宿舍两周后,食堂小刘拎着大包小包地姗姗而来了。

小刘在外形上,简直是胖姐的翻版,只是态度神情上多了几分憨直,一直笑呵呵的。

夏清本来见她搬来,紧身像刺猬一样充满了防御力量,可是见到本人,又骤然放松下来,小刘就像一个毫无棱角的球体,无论面对夏清的任何表情,她统一都用一种友好亲切的笑容回应。也不管夏清的多次推脱,下班总是能带回热腾腾的大肉包子,糖三角之类的送给夏清。一来二去,夏清也彻底放下防卫,开始接受小刘,一切都好,只是小刘每天下班带回来的食堂油烟气味让夏清十分嫌弃,这股味道,不得不让她想起家里那烟火缭绕的气氛和味道,小时候她经常走出门被学校同学玩笑着判断她家的当日伙食。

所以每次小刘下班之后,夏清都立起眉毛,皱着鼻子,要求小刘立刻去洗澡,小刘从不反抗,乖乖拿起脸盆去洗手间,夏清非常满意,她第一次体会到掌控力的美好,更加喜欢这个安身之所了。夏清和小刘的友好共住,同时工作上也相安无事,偶尔,胖姐也会笑眯眯地跟夏清闲聊,其他同事本就是见势行事,也跟夏清假意友好相处,甚至偶尔,她们还会把夏清拉入自己的阵营,共同议论其他部门的绯闻轶事。

似乎生活就此平静了下来。夏清也似乎不那么孤独和低落了,环境依然是那个环境,夏清像水滴一样渐渐融入其中,本以为,可以一直祥和下去,可是,突如其来的一场误会又一次掀起了滔天波浪,让夏清再一次面对无法抵抗的是非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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