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宝琴(2 / 2)鳄鱼毛线团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银娣嘴里还是不清不楚的,但二人还是听明白了。

何公馆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允许丫鬟妈子涂脂抹粉,人人必须素白着一张脸。

二房姨太太早先是太太房里的丫鬟,因为容貌姣好,被老爷选中了做姨太太。后边太太要求何府买丫鬟,都必须捡着丑的来,也绝不允许擦脂粉。

银娣就是因为脸蛋红扑扑的,被宝琴误认为是偷擦了胭脂。

现在银娣哭成这样,脸也没花,那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宝琴安抚了几句,吩咐了银娣这几日不必上前面伺候了,在屋里歇着。等什么时候脸伤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银娣道谢,捂着脸下去了。

家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让好友听见了,宝露总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朝着雨霁讪讪一笑,好在何公馆众人陆续都到达饭厅,两人就也没多耽搁。

何公馆是座西班牙风格的洋楼,可里面的装饰却是中西混用,就比如说这餐室,仍用着中式的圆桌。

硕大的圆桌,何老爷坐在首上,混沌眼,正用手捋顺了他那有些炸毛的山羊胡,旁边一左一右坐着太太,姨太太。

太太应当是北方人,从宝露宝琴俩姐妹来看不难猜出太太年轻的时候也是位美人,可惜老了之后却是越发横向了,肥肉模糊了她的面容,脸擦的光光白白的,眼睛零星透出几点精明。姨太太同太太比倒是消瘦不少,菱形脸,长挑眉,鬈发烫的蓬蓬的,大约女仆出身的原因,她那双眼不管看谁都有点“曲意逢迎”的意思。

雨霁同他们见过礼后落座,应也算是世交,何家人也没把雨霁当外人。围着圆桌,太太旁边是二小姐宝琴,来上海奔亲的表妹乔珠,宝露为了照顾雨霁,特意与她换了位置,雨霁正巧坐在乔珠的旁边,乔珠端坐在一旁。神色自若,仿佛刚才的事情并无发生,雨霁知道她心意,也并未将事情说穿。

雨霁旁边是宝露,再接着一溜下去,少爷宝琼,姨太太和老爷。

何老爷还为早上报纸的事气恼,憋着气。觉得伤了面子。订婚启示发表在报纸上,示意各方亲友共赏,这可人人都能瞧见。

他本想着宗林在报社工作,怎么也能占上半个版面。可那想着让白仁甫和罗杰丝抢了风头。订婚启事就那样窄窄的一条,还不如不登。看着着实小气。

眼下正巧想找个人出气,环顾一周发现并没看到宗林的身影。于是瓮声瓮气的问道:“宗林那小子那去了?怎么没瞧见人。”

宝露答:“早上报社临时有消息,采访太古公司的那篇报道,原定的记者昨天闹肚子,怕耽误事,他顶上了,也就一个上午,下午就能回来。”

何老爷正在气头,猛的把手里的一双箸在紫檀圆桌上一摔,气的胡子也吹起来了,“平时也不见得他这样上心。”

众人也不知道他发的哪门子邪火,纷纷停了筷,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宝露疑惑道:“爸爸,我昨天明明给你说过的,你允了,他才去的。”

这下轮到何老爷怔住了,他依稀好像想起来了,昨个宝露确实是说过。

他昨个午睡起来,脑子迷糊。胡乱允了,并未仔细听。眼下想起来倒是窘,又不好在孩子们面前拉下脸,只好装作想不起来似的,“唔?是吗?我答应了?”

另一端的小辈们,看他这样,早就笑成一团了。何老爷仍面不改色的演戏摸着山羊胡作若有所思状。还是宝琴贴心,忍笑出来解了他的围,朝他递了支橄榄枝。“爸爸,我们学校的话剧社下礼拜就要开演了,我是钢琴伴奏,你来不来。”

何老爷在心里怅惘流光易逝。他不再精明,甚至是有些迟缓,糊涂了。几乎是弹指之间。看着满脸期待的小女儿。他想,这也算是另一种天伦之乐了。当下不言其他,顺着台阶就下。“那是自然,爸爸肯定捧场。多给你送几个花篮。”

“要什么花篮啊,我又不是登台献唱的,只要你,只要爸爸你人来就行。”别看现下何宝琴整日叽叽喳喳的像个小麻雀。幼时身体并不大好,有次甚至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何老爷何太太心疼的紧,几乎是手心里捧着长大的。如今大女儿要嫁为人妇,儿子又鲁莽冲动,唯独这个小女儿冰雪聪明,是他的解语花。

宝琴时常在饭桌上同他讲学生运动,讲革命党,文明戏。何老爷虽然是旧时代的人,但并不妨碍他听新时代的事。有些说法他即使心里不大赞同,但是嘴里还是低低的发出“唔,唔”的声音来,眼里淌着慈爱的光。

反观对面少爷宝琼,可安分的多,两只细长眼,可能是因为太小了的缘故,让人总是分不清他到底是睁着眼还是眯着眼。虎头虎脑的,没能继承姨太太的长相,嘴唇微微向外翻着,形成一个奇怪淡红色的台面。这是跟了何老爷。只可惜何老爷有胡子能遮盖,他确是完完全全暴露出来了。

父亲和妹妹谈话,他也窝窝囊囊插不进去嘴,只能干坐着,垂着头,脑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正巧说到花园里前年刚栽的的栀子。何老爷这些年总窝在屋子里,不大爱往花园里去,今日里倒是有兴趣,问了几句。

姨太太嫌儿子不顶事,眼瞅着有说话表现的机会,趋附道:“我昨个去瞧了,花园里的栀子开了,香得紧,老爷不妨去看看。”

宝琴本是低头吃饭,听到这话便嗤笑一声,道:“我是最不喜欢栀子花的。栀子茎儿粗粗大大,看着野蛮,那香味,更是熏人的头疼。粘到人身上,掸都掸不掉,媚俗的紧。”说完还邀功似的看了看她旁边的母亲,看到她母亲微微漏出赞许的表情后,神色更加得意了,故意又补了一句“实在登不上台面。”

姨太太再傻也听出来这话里的讽刺,脸上青红一片,窘的说不出话。

宝琼也气的放在桌子上的手握成了拳,不敢出声,只一个劲的瞪大眼睛朝宝琴看。

宝琴只当看不见他,低头自顾自地吃自己的饭。

姨太太只一个劲的低头,转头看何老爷,朝他眨了眨眼。那意思是让他做主嘞,何老爷立马心领神会了。可他却不敢直接让宝琴道歉,他再糊涂也明白宝琴一个孩子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定是有人在背后教她。

何老爷乡野出身,书没读过几本,当年来上海闯荡全凭的是一些小聪明和运气。还有雨霁祖父的帮扶在把生意做起来。还给他娶了一门亲事,正经书香门第出身的唐小姐。

正儿八经的高攀,唐小姐虽是闺阁出身,与经商上倒是见解独到,两人风风雨雨也一起度过了不少难关,他敬她也怕她。她不让他纳妾,更不让他逛窑子。他也不敢。但还是喝醉了酒,马失前蹄,和她的房里的婢子有了染,搞大了肚子。

他至今都记忆犹新,她端坐着,半边身子隐在神龛似的黑屋子里,似嘲非笑的允了他纳了那个婢子。一转眼廿年过去了,唐小姐成了何太太,他还是怕她。

何老爷没回应,心叹自己窝囊。清咳一声,又装起傻来。另扯了话头,转问宝琼怎么今日也没见到艾德里安先生。

宝琼原本是和宝琴乔珠在一所大学里上学,前阵子因同班上同学打架滋事,被学校遣回家来,何老爷颜面扫地,被他气的大病,足足在床上躺了月余。本就不大喜欢这个儿子,这下更加不待见他了。

可不待见归不待见,宝琼回家后,何老爷还是另请了一位洋先生在家单独给他教课,可何公馆除了何老爷都知道宝琼是在混日子,早上到艾德里安那里点个卯,就翻墙到外面找乐子去了。

宝琼也没想到会转到自己这里,心里紧张,于是小心抬眼斟酌着答道:“艾德里安先生今天去教堂做礼拜。”

何老爷摸摸胡子。“是了,是了。瞧我这脑子。今日是礼拜天,洋先生要去做礼拜的。”

好在何老爷并不是有心想要问他学业,眼神是飘忽的,并没有落在他这一处。不然看到他这幅虚头虚脑的虚心样,定又是一顿臭骂。

姨太太做主不成,儿子又这般上不得台面,一口气上不来,憋屈在心里。何太太和宝琴又是专门看她笑话的,于是扯了个慌,愤然离席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