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虽然已经是尽了尾声,飞檐走水如幕一样,把暮光全隔出去,只留着盈盈的芝麻油灯。雨声残响,嘀嗒交错,亦是不叫杂音扰人。屋子里暗沉沉,只窗前的红帷幔鼓着风,金丝攒动。
黑漆地板上躺着两弱冠少年,一双瞳剪水,霞姿月韵,只是虽红袍加身锦衣华冠,却衣角大敞、坦胸露乳。另一剑眉星目,雄姿英发,更甚,干脆只穿一条藏青色的绲裆裤。
夏风过处,檀香浓重,两人竟是死去一般的模样。
灯影摇曳,帘幕垂垂叠影,那赤膊的少年侧脸看去一眼,伸过手去紧紧拉住那藏在袖口里的手,猛吸几口气后方唤两声白华。
许久不见回应,杜石心这才转过头,盯着黑檀藻井上的莲花纹饰发愣好一会,这才自语道,“若是命,我自可给你一整条。可这心,我也只有半颗。”
这白华,癸酉年癸亥月己未日生人,四柱纯阴,黄泉路边走线裁缝铺的裁缝,能看常人不得见之形,能听众生不得闻之声。
白华皮肤悉数是几近苍白,桃花明目,刀削薄唇,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外人都道是福薄的面相。
他体温都较常人低些,大凡与他碰触时总能感觉到一股凉意,但那凉并不是十分的惬意,有几分水哒哒的意思,反倒让人心头一惊,甚至毛骨悚然也是常事。
那凉仿佛是从心底传出的冷漠,有些骇人,到底白华是不会哭不会笑的,日复一日的冷着一张脸。他打出生就是这样,僵着一张脸,拍不出任何哭声。
他本来是在燕京读大学,可他向来是惧怕常人体温,有时又常常因为与人距离过近而晕倒。
这猝不及防的突然事件,常常吓坏同学老师,所以白华在外一直都寡言少语,独来独往的从不社交。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眩晕症越来越严重。
在母亲的要求下,白华没等到毕业后就回到小镇,在走线裁缝铺开始了引百家线、裁百家布的营生。
走线裁缝铺在小镇的正东方。
笔直的黄土路穿过蓊郁的野生刺槐林,在一座冲天青石的牌坊前两米处拐了个大弯,沿着丹河一路向北去了。
这牌坊一明两次,三间总阔10米,正楼高9米有余,大小枋额都不加纹饰,惟斗拱上镂刻有莲花祥云的图案。
月梁上的绦环与雀替也相应雕刻有精致的祥云纹样。粗大的梁柱平琢浑磨,不事雕饰,只镌了“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一副对联。
过这牌坊九米,这才到走线裁缝铺。
裁缝铺采用的是古代帝王专属的庑殿造型,只庇上全都用了芦苇,把芦花都削去,肃穆着,比之金瓦更庄重了几分,遥遥望去总是要叫人肃然起敬的。
檐枋上雕着暗哑的莲花祥云,只用了暗金漆勾边。枋下挂两口珊瑚红色柱形灯笼,把杏仁白的墙体衬得愈发干净。
四扇大大的落地窗上檀木条横竖相间一味的全是檀香气味,四角上又都镌着凤凰,两只是振翅翱翔的样子,其余都栖息着熟睡。
陡板和踏跺都用了普通的青石,只垂带上又刻上二十四孝的浮雕,塑一尺高的精致牛头马面各置一端。
丹河在裁缝铺后面从西向东而去,往日里水流平缓,卷着细纹入海。
奇怪的是岸边的血草和积雪草常年茂盛如夏,就此镇上的人避讳似的,几乎没人涉足。
时间久了,那草便愈发的繁盛。
走线裁缝铺是专门给亡灵做衣服的,但来者都是些善魂精灵且安稳离世,从走线度化升天的,当然也会有被指错路或从忘川桥上逃回,硬着头皮强取豪夺的游魂恶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