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柳坡原本叫斜柳坡,渭水的一支绕此而过。
据说此地曾是名士谢淮和柳惔的神交之地,时任邺城太守的谢淮某夜乘舟出游,在斜柳坡处偶然听得抚琴之声,一时怔愣入神,久不能出,渐啸吟合之,两人当夜未曾见面,事后才在别处知道对方之名,旁人问他们为何当夜不见,二人的回答俱是“即已神交,何复见?”而此地也渐此被大家改称为“谢柳坡”。
后来邺城的文人雅集、流杯曲水便也常设此地,至于上巳这样的热闹节日,谢柳坡这样的春光燕好之地更是大家的绝佳游春之所。
苏家一行人到时,此地已经热闹非凡了,岔道处恰遇上方家姊妹,两方笑着见礼后,方筠便走上前来挽着殷芮,八岁的方湄也举着一个燕子形的飞鸢扯着堇衣的衣角,这飞鸢还是之前她缠着堇衣一起做的。
“我们先四处走走散散吧,等到开阔处再放风筝如何?”堇衣无奈道。
“衣姐姐,我这回可会看好你的,不会再让你中途跑掉了。”方湄紧紧扯着堇衣的衣角嘀咕着。
虽然两人只差一岁,但堇衣总是对方湄无力招架,不知道生性活泼好动的方湄为什么如此执着于黏着截然相反的她。母亲对于方湄对堇衣的莫名热情倒是乐见其成,她认为正是有了方湄,才让堇衣这身懒骨头可以多动动。
立墨不发一言自己往远处走了,堇衣知道他多半是去寻朋友了,立墨总是不愿意与几个姊妹多待。
殷芮的身边这一路过来已经聚集了几个小姐妹了,她们正谈论着时兴的水粉服饰,元风似乎也正打算去雅集,倒是雁回自从遇见方家姊妹后便一言不发,看着心事重重的样子。
虽然堇衣只有九岁,家中诸事大家都觉得与她无关而不让她知道,但作为苏家的一员她总能从蛛丝马迹中窥知一些。
况且殷芮总是对家中诸人诸事知之甚详,又总是无法忍受无人与她交流这些“秘密”,此时堇衣作为一个不爱生事的闷嘴葫芦自然成为了殷芮倾吐商量的理想对象。
堇衣虽然对殷芮经常给自己使绊和“耀武扬威”的行为不满,但对于这样一个尽职尽责的消息来源也十分满意,也因此她对于雁回现在满脸郁色的原因略知一二。
大晋流兴清谈之风,文人雅士常聚之觞咏叙怀,所谈多以老、庄之言为基,玄学、佛理为辩,而邺城奇峰险峻,风光迤逦,在北地诸城中历来备受骚人墨客喜爱,其清谈之风更甚,不止男子广兴聚友之谈,闺中女子也多爱集社,或赏花咏物,或奏琴作画,才趣十足。
苏家雁回在邺城女子中颇负才名,且其事事争先,好强果毅,便是在男子中也有一定声名,这也是让雁回极为自得的一点,但随着年岁渐长,十七岁的雁回却有一样无法逃避的烦恼——婚事。
雁回的身材颇不似北地女子,相比南方闺秀而言,北地的女儿们骨架偏大,身材易显壮硕,雁回则娇小异常,这与她追求沉稳肃穆的气质颇为不符,使得每每有人初见她时都有一丝浅淡的违和感,因为这幅娇小的身躯总是带着好强斗勇的神情。
其五官不似殷芮一般明妍非常,甚至可以说平淡无奇,这张脸上最大的亮点反倒是她那庄严果敢的神态,但这对于男子而言并无多少吸引力,不过作为苏家女,雁回也有一身欺霜赛雪的肌肤,这确为她添色不少。
十五岁的雁回曾议过一门亲事,门第和苏家相近,对方家母看重的便是雁回这一身沉稳的气质,但在交换庚帖八字相合后,对方却将庚帖送还,只说是二人八字不合。
后来便传出雁回的八字该是男子的命格为宜,若是女子,以后必会压制夫婿、夫纲不振等流言,而雁回往日的行为举止似乎也与这种说辞相合。
自此士族之间便几无雁回的择偶余地,苏氏虽然只论二三流士族,但依其时之风气,也不应与庶族之流通婚以自降品格,雁回的婚事也就越发艰难起来。
从那时起,雁回便沉默了不少,母亲也不似往日般任由她来往于诗会雅集之间,转而开始教习雁回贤媛之道,而她以往的才名也开始往贞淑转变。
对于雁回而言,以往的上巳正是她可以欢愉其间的好时候,现下却只能干看着如今才名颇盛且娴静动人的方筠,未免意难平,脸上便隐隐带着几分不豫之色。
方筠比雁回小两岁,和殷芮要好非常,依照殷芮和雁回之间屡相交恶的关系也知道方筠对于雁回是怎样一种态度。
眼下雁回撇开这边去寻苏家其余几府的同辈姊妹,堇衣又一向不喜欢那些苏家亲故的姊妹之流,便仍旧牵着方湄待在殷芮这侧。
“过了端午,我们家便要往江左迁了。”方筠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