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小除了阿娘还从没对付过两个女人,阿娘又是天底下最通情达理、不爱闲话的女人,自她五岁被丢入军营,至今身边也没个别的女伴,今天这两位疼爱她的长辈这通念叨,真把她逼到险些崩溃。
她抚着额角,瞥到姜琦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朝他使了个眼色。
姜琦果真激灵,连忙跑过去抱住杨夫人的大腿,“阿娘,您不是请我师父过来看什么东西的吗?”
杨夫人恍然记起,“啊!晏姑娘,真是抱歉,看我一聊起姻缘,倒把正事给忘了!”
晏傲雪调侃道:“不碍事,不碍事,等姜琦长大了,您慢慢给他看。”
姜琦张大嘴,眼神往上一扬,幽怨地看向自家师父。晏傲雪自动屏蔽他的怨气。
杨夫人背对着众人,从多宝格中取出一物,双手托着递到晏傲雪面前。
晏傲雪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金箭,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失望。她的目光扫过雪白的箭羽,乌黑的箭杆,纯金的箭簇,细细描摹那金箭簇上的花纹。
很像,但不是。
她可以断定,不是她摸索过上千遍的鸿鹄纹,只是普通的鸟纹。眼见冉起的希望再次破灭,她掩不住地失落。下一次再有线索,不知是何时?
“公子本想当众将此金箭赐给你,可昨日匆忙,宴会上又发生那样的事,只能耽搁了。公子这一去不知多少时日,所以出征前,他特地嘱咐我先将此金箭赠给你!”杨夫人看着她愣怔的表情,为她解释道。
她落落寡欢地向杨夫人告辞,连姜琦迫不及待让她试试此箭威力的提议都懒于应对,只说一夜未眠要回去休息。
杨夫人对她忽然的沉默寡言摸不着头脑。姜琦更是感到大为不解。
没想到峰回路转,杨嬷嬷却看出她无法言表的失落,送她到院中时竟主动吐露一条惊人的信息。
“这金箭呢,虽比不上十几年前国君赐给公子的那三支价值连城,但也足够名贵。公子效仿那三支君赐金箭的样式,命人打造了十支,都与赐给晏姑娘的这支样式相同。所以,晏姑娘手上这枚金箭,也是天下少有之物,也值得旁人眼红了!”
晏傲雪眼神一亮,按捺心中激动,追问道:“嬷嬷可曾见过那金箭的模样?”
杨嬷嬷仔细思索了下,摇摇头,“这倒不曾。国君所赐之物,公子平日也不舍得拿出来,大概是锁在府库之中,由重兵把守着吧!”
“原来如此。”晏傲雪虚应,心中却有了算计。
是夜,一条黑色身影翻上公子府北面府库的房顶。
晏傲雪隐身在阴影处,居高临下地查看院内。院中两侧燃起六个巨大的火盆,将整个府库的院子照得亮如白昼。青砖铺地,没有一株能藏身的高树。四周的窗户用木板封死,巨大的铜门是唯一的进出口。前门由六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守,每隔一刻钟会有巡逻的府兵经过。
她悄声查看一圈,似乎只能从正门而入,不由暗叹,嬷嬷果真没说错,重兵把守!
她退到院外,用绳索拉弯院外的树枝,缠绕在石头上加以固定,再回到屋顶,飞出一把随处可见的匕首削断绳子。霎时间树木颤动,树叶哗哗作响,仿佛有人刚从树上经过。
此招顺利引开四名士兵出院查看,剩余两人持着剑面对面站着。
背后突袭,时机正好。
晏傲雪如一抹鬼魅的影子从房顶上直扑而下,一个手刀劈倒其中一人,还未待另一人大叫出声,一把冰冷的利刃横在他的脖子上,悄无声息,寒气逼人。连刀出鞘的声音都不曾闻。侍卫张着嘴不敢动作。
晏傲雪一抬手,将他也劈晕,两个倒下的身体叠在一起。
晏傲雪转身奔向府库大门。青铜打造的门上雕刻着饕餮,巨大的两扇门镶嵌在墙上,没有缝隙,她使上十成功力狠命一推,大门竟然纹丝不动,按她双掌千斤的力量判断,此门至少两千余斤。若要硬攻,必然会惊动他人。
她放弃破门而入的策略,抓起门上两个拳头大的铜锁。锁上同样雕刻饕餮。这只吞不吐的凶兽,还真适合做府库的门神。她细细一瞧,这锁十分奇特,锁孔竟然有五个,难道要五把钥匙一同开启?那不是开门都需要五个人?
忽地听闻院外脚步杂沓。看来一刻钟的时间到了。她暗暗记下这锁的形状,,等回去再细想!
她并不恋战,飞身上了屋顶,按原本的计划路线,往西南侧公子敖的寝殿绕一圈再回东门住所。她在黑影中稳步疾行,忽然一队巡逻的侍卫经过,她一闪身,躲到花丛之中。
“都给我瞪起眼、打起精神来!若是公子不在期间,少了一根针一根线,小心老子剥了你们的皮!”
是武趵吊着嗓子在训斥下人。
这个矮墩子,其貌不扬,还爱狗仗人势!这种人,也就公子敖能容忍。看他都招的什么人,一个毒辣似秃鹫,一个阴损似疯狗。
“谁在那里!”武趵突然大喝。
晏傲雪纹丝不动。疯狗就是神经质,到处乱叫,虚张声势罢了。
武趵突然向草丛中甩出一把飞镖。
晏傲雪暗叫糟糕,伸手接住三枚险些命中她的暗器。
“声音不对!有人在那里!给我搜!”武趵大叫,踢了身旁胆小的侍卫一脚,将他踢下台阶。
糟了!这疯狗倒是机警。
晏傲雪将飞镖扔向逼近的侍卫,趁他们躲避,敏捷地翻出身后的院墙。
“都给我追!捉拿刺客!”
武趵的咆哮声响彻公子府,所有的侍卫开始动起来,到处搜寻刺客。
晏傲雪躲到一个假山后,脱掉身上的夜行衣,露出公子府女师的装扮。她逢路就走,见人就躲,左拐右转,一会儿就忘记了方向,不知自己到了谁的园子。
夜华清辉,轩榭映水。左右抄手游廊曲折婀娜,中间长长的连廊穿过大片水塘。水中蒲苇苍苍,水竹尖尖,浮萍飘逸,荇菜青青。春夜悠凉,景致美不胜收。
她慌慌张张地左顾右盼,想要寻找出口,不曾想与对面的人撞了个满怀。
来人也很惊诧。
“晏姑娘,这么晚了,来这里有何事?”夜色太深,没人瞧见他眼中的欣喜。
晏傲雪刚想道歉,仰起脸来看到是他,紧张的情绪一扫而光,早上的怒火又齐涌心头。这个小气包!吝啬鬼!口风紧的大蚌壳!她老死都不想再跟他往来,怎么偏在这个时候又遇上他!
他愣愣地看着夜光中她一双发火的眼睛,灼灼地,特别迷人。他疑惑,“莫非……你知道庸夫人今晚设宴?”
谁要知道他今晚为什么在这里!他不告诉她实情,显然不把她当自己人,又何必跟她多费口舌!曾有一瞬,她感激他的那一瞬,她以为很了解他,其实不然,他比她可高高在上得多呢!
她越想越气,也不说话,一把将他推开,她才不要听他长篇大论地讲什么妙计!
他反手一把拉住她,眼神中有种他自己都莫名的情绪,他忽然有一股冲动,想要告诉她,告诉她,今夜他答应与弋氏联姻只是权宜之计,其实他内心……
他心中一惊,为何这么想?难道自己喜欢她,却没发现?
“放手!”
她的低叫让他心中忽然忐忑起来,仿佛这一松手,就会失去她。
“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要去哪里?去做什么?”他的声音低沉,有些许不经意地颤动,不想承认心里有些许期待,盼望她的双唇能吐露令他惊讶的妙语。
“多谢夫人!还不赶快进去给我搜!”
是武趵追过来了。
她蹙起眉头,神情紧张,武趵若看见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必定像疯狗咬住猎物一样不撒口,对她百般盘问,虽说子奕可能会为她遮掩,但少不了一番解释——她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擅自行动!可子奕的手有力地抓住她的手腕,她挣不开,又不敢打伤他引起武趵注意,心中万分焦急中,他那句话倒是提点了她,“要想伪装得不被人起疑,最好的一个办法就是假装情人……”。
“怎么不回答?你……”
子奕的唇舌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堵住。
他完全愣住了,为她的大胆热烈震惊,眼睛大睁,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放大的白皙容颜,她漂亮的丹凤眼微微闭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属于她的气息萦绕在他唇畔。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他平生头一遭体验如此急促地心跳,双耳嗡鸣,将一群甲衣碰撞的声响屏蔽掉,听不清是谁的讪笑龌龊下流,只觉心跳快得像要炸裂开来,为眼前勇敢的女子心头震颤,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怦然心动。他不由得松开手,任她的手从他的掌心滑过。
晏傲雪听见武趵带着众人撤出去,她的手腕一获得自由,立刻快步逃走。
戴铉方才见府库方向大乱,将消息告知少主。他在暗影中目睹了一切,此刻走上前来,却发现自家少主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子奕捂着心跳紊乱的胸口,喟然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兵法了得。”
戴铉听闻此言,朝晏傲雪消失的方向瞥一眼,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