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君对这些军中琐事毫无兴趣,含糊其辞道:
“你力大无比,心思机敏,你想去纪国寡人没意见。可是,毕竟是玄奇营内务,寡人还要会见鲁君,此事还是崇伯看着办吧。”
待齐君走远,晏傲雪立刻发出质问。
“弟子不明白,弟子明明各项考教皆是第一,您为何不派我去纪国?”她愤愤不平,“三个月前也是一样,您派人截杀崔璞,却将弟子支去郑国!”
崇伯一搌袍袖,将手背在身后,浑不在意道:
“因为你身为谍者,却太重感情。”他瞟她一眼,接着道:“你来伏龙山十年,这十年里,但凡遇上与公子小白有关的事,你便意气用事、胆大妄为,这次竟敢擅离职守,私自回来!老夫若让你回到纪国,见到那些旧人旧事,难道你会忍住心性,不擅自妄动?依老夫看,你到时会像今天一样,把任务抛之脑后,只顾去报私仇,我说的没错吧?”
“可您看到了,弟子没有擅自行动,”晏傲雪叫道,一脸倔强。“弟子完成任务才回来的——我杀了给鲁君送信的谍者!”
“那又如何?”崇伯口气冷硬,“你身负血海深仇,最易为私仇冲动。几任先君为报国仇呕心沥血,却最终出师未捷,抱恨终生,几百名谍者更是血染战场。老夫岂能为你一名谍者的变数,而扰乱全盘谋划?此事不必再提!”
崇伯言辞冷厉,一甩衣袍,举步要走。
晏傲雪心中又气又怕,气崇伯的固执冷酷,怕她没有能力扭转崇伯的决定。她抓紧裙裳,竭力抑制住愤怒,放低姿态,哀声道:
“师父说的大义弟子不懂,弟子只知道纪国于我有杀父、杀母、杀弟之仇。”她撩起裙摆,直直跪了下来,傲然高声道:“弟子不惧死,也相信弟子的仇恨对齐国百利无一害!若崇伯首肯,弟子愿助您成就一番功业,为齐国赴汤蹈火,死而无憾!”
“晏傲雪!你住口!”崇伯蓦然大喝一声,响声震动,在山间回荡。
晏傲雪一惊,她还从未见崇伯如此激动过。崇伯脸上的肌肉抖动,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她大惑不解,不知道是她说的哪句话触动他的逆鳞。
一声爽朗的笑声从山下传来。
“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脾气还是这么暴躁!”
长长的登山台阶上走来一位头发灰白的老者,一袭靛蓝灰色粗布麻衣微微晃动。他脚下生风,也不见他怎么使力,就轻松登上山顶。
“师父!”晏傲雪眼中一亮,虞苍大哥果然请动了师父,真是天降救星!她惊喜叫道,“师父,您出关了!”
“好徒儿,你一去鲁国三个月,可想死师父了!”非羽咧嘴一笑,一双眼格外清亮。
她艳羡地看着师父,人若到老还能有这副面容,那老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非羽面容俊美,保养良好,再加上风度翩翩,除了一头灰发,任谁看不出他年纪,只道是个少白头的风流青年。
他单手一拢柔顺光亮的长发,让长发披在身后,再从头顶的木簪到衣襟裙裳整理一番,感慨道:
“哎呀,这悬雪亭景色好虽好,就是风大,吹得师父仪容都有些疏失,这可如何是好?”
晏傲雪“噗嗤”一声笑出来,果然见崇伯气得眼瞪得老大,头顶几乎冒火。
若说这玄奇营谁能不惧崇伯的臭脸与他抗衡?那就只有师父了!这一对情敌从年轻掐到老,情人死了都四十多年了,依然纠缠不休,看样子要对峙到老死。这国霞得美成什么样,竟让两位出众的男子心心念念到老,真让天下女子羡慕!玄奇营从国霞之后几十年未收女弟子,师父当年怎么就选中她做关门弟子?她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幸运得让人匪夷所思。
“不在你的山头炼药,上悬雪亭来做什么?”崇伯口气冷硬。
“师兄,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别生气,生气容易生皱纹。看看我,这美仪容几十年如一日,活到百岁就是人间神仙……”
崇伯不耐烦了,“有事说事!”
“师兄弟难得见个面,跟你聊个天,联络下感情怎么就这么难?”非羽无奈道。
“除了国霞那件事,跟你,没什么好谈的!”崇伯一甩宽大的袖子。
她好奇地盯着两位长者,头一次亲耳听他们提到旧情人。若是能知道他们为什么事争吵这么多年,那该多有趣!
“诶,我今天就是来跟你谈国霞的!”
崇伯这才肯正眼看他,“你终于想说了!”
“不是你想知道的那件,”非羽摆摆手,趁他没甩脸子走人,连忙道:“跟你说点别的。那小子去纪国这么久,举步维艰。你也知道的,国霞就这么一个侄子,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都担不起这个责!”他说着说着,忽然瞄一眼晏傲雪,道:“再说了,一去纪国不知要多少年,女大不中留,到时候即使大事可成,他们都多大岁数了?”
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怎么完全听不懂?晏傲雪完全糊涂了,心道:怪不得他们在她面前不避讳,原来用了密语。
晏傲雪抬头望着崇伯。只见崇伯垂下眼,思虑良久,仿佛内心在剧烈挣扎。
许久之后,他忽然扭头看向晏傲雪。她对上崇伯的视线,陡然一惊,那眼神仿佛一个赌徒押上了全部身家性命。
“老夫就问你一个问题,答得好,老夫就准你去纪国。”崇伯道:“你以为谍者如何?”
崇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锐利的视线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伎俩,令她不敢耍花招。
晏傲雪思虑一晌,恭敬地拜道:“谍者,其字从言,其人擅于隐藏身份,以言辞扭转局势。殷商颠覆夏朝,因伊尹在夏;周朝覆灭商朝,因太公在商。是故,谍者乃用兵关键,非上智之人不能为之。”
“看来你不仅有些辩智,还略通经史。”崇伯点头,“你的名字是子奕亲手划去的。他是前线主帅,我可以准你去纪国,但能不能获得他的认可,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你好自为之!”崇伯径自离开。
“子奕?那个传说中百年难遇的上智之人?”
晏傲雪一怔,大惑不解,急忙起身追问道:“我连他的面都未见过,他为何要这么对我?”
等不到崇伯回答,她转头去看师父。
师父则神秘莫测地一笑,道:“不可说,不可说。”说罢,追着崇伯飘然而去。
晏傲雪站在悬雪亭,独自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