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明明这么多年都忍住了的。可真见着您了,就怎么也忍不住了。阿焕也不想这样,阿焕已经长大了,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了…明明不想哭的…”
少年低着头啜泣的模样逐渐和记忆中那个抱着自己轻声抽泣的小孩慢慢重叠。
委屈的模样和颤抖的肩膀。即使时间流转,就算是在他已出落英俊的现在,这哭泣的样子也没有改变。
这一见到她就哭的习惯,真令人怀念啊。
还记得那天,是她第一次救人。
也是她第一次杀人。
为了救人而杀人,到底是对是错。她和那时一样,依旧没有答案。
“是啊,阿焕已经长大了。”
清醒而平淡的语气,随之浮现在她脑海中的记忆却带着洗不去的血污和罪孽。
仍然记得那天,是孩子的哭声令她回神,转过身去,她害怕看到孩子惊慌失措的眼睛。却又想用那孩子恐惧的目光令自己变得清醒。
她既不希望将那双清澈的双眼染上恐惧,又希望那双眼睛中有真实的害怕,好让自己死心,让自己清醒。
清醒的明白自己的罪孽。
这样她才会甘心,就这样披血前行。
可转身所见,匍匐在地上的孩童仰着那闪亮的瞳子,笔直地看着她。
那里面没有恐惧。
这令她好奇,不禁走上前去,试着向他伸手。这是上一秒才刚杀过人的手。她以为,也许这样会令他害怕。
年幼的苏泱不是不害怕,只是那浴血而来的罗刹着实好看,即使她缓缓走来俯身伸过来的手上一秒才杀过人,苏泱也不自觉地想要握住。
也许是出于敬佩,可能是在生命危急时刻她舍身相救时的感激随着年岁增长而日益浓厚,逐渐变成了仰慕。
毕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九岁的孩子的情话。
如此朝朝,爱慕一人,喜其喜悲其悲。
但苏泱知道。
这是他对薛完颜畸形的崇拜,是他年幼时的情窦初开。是她多年前的挥剑转身,在他心里埋下了爱慕的种子。那种子随着时光的荏苒,长成了对她此生不渝的效忠。
“殿下,我…”
“阿焕,有些事就不用再强调了。”
这是他思念了多久的脸,这是他怀念了多久的声音。浅笑展眉,端庄典雅,亲和却不容亲近。
“有时阿焕真的很怀念过去。起码那时还能借口年幼,要殿下抱着我。如今却是怎么也不能再那般顽劣了。”
“你那时可不安生,总听说你在寻我,但苏老先生却也不吭声,搞得我也不知到底该来不来。”
“表叔总不带我见殿下,我便哭闹不止,却害爷爷心疼。如今想来,那翰林院哪是我能随便进出的地方,当真是年少不懂事,让人为难。”
“阿焕如今长大了,苏老夫子在天之灵怕是高兴坏了。”
轻声笑着说着,却在与这少年对视时僵住。
少年的喜欢令人深思,那是她无法控制的不可抗力。她很想问这个少年,为什么?
但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能在记忆中找到。是那些琐碎的亲近和接触日积月累?还是她那些不知不觉间表现出来的爱屋及乌?
面对年幼无助的苏泱,薛完颜很难不联想到自己的胞弟。也许这就是当年苏子夫硬要带自己出去游学的原因吧。
毕竟那个人…那时也还只是个少年人。
想到这里,薛完颜微微低垂眼帘。
“阿焕,再一次相遇你想做什么?”
“我希望能留在您的身边,殿下。”
“不会难受吗?我总有一日会嫁与他人。”
“会。苏泱爱慕殿下,自然会难过。可阿焕情愿看着您出嫁,也不要在您红衣明媚的时候,想见却不能见。”
也许只是一时兴起,就像参与了她小半生的苏子夫一样。薛完颜相信苏泱也会有离去的一天,他还年轻,现在就这样带他出去多看看世间,多经历些世事,对他也好。
最重要的是…
“嗯…正好,我也需要有人,在我身边。”
“殿下?”
看着薛完颜意味深长的苦笑,苏泱感觉又喜又悲。
喜,看到了她更深层次的一面,薛完颜的真实内心;悲,这真实的内心竟是这般,令人心疼。
“殿下,现在我该做什么?”
苏泱知道,说什么都是徒劳。
唯有,尽人事,听天命。
任何狡言善辩在时间的铁证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不用,现在你只要呆在我身边就好。”
年少的热血总是比岁月静好更令人头脑清醒,它们励志的不可一世,令人不自觉地精神焕发。
薛完颜第一次意识到,她可能小看了这个一腔热血的孩子。
这个过分漂亮的年轻孩子,他的胸腔里怀揣着的是一颗不老的赤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