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薛旺这般没读过什么书的,也知道小李广花荣神射无双,至于老李广究竟是谁,薛旺便说不清楚了。
杨渊瞥了薛旺一眼,心里有些不爽快。
薛旺这人很难让人喜欢的起来。
薛旺跟杨府绝大多数“奴仆”一样,原本都是世代耕作的良民,后来投献而来。
朝廷的赋税,自唐代以来可分为三样。所谓“租、庸、调。”租便是地租,一亩地要交多少粮食,庸便是力役,每年要为公家干多少活,调则是户税,每户要向官府缴纳绢帛。
租,为朝廷提供了粮食等基础物资。
庸,为朝廷提供了人力资源。
调,为朝廷提供了货币性收入。
三者统一,朝廷就有了全部运转的资源。
但是这个制度有个问题,那就是建立在户的基础上。
只要有户,贫民富户承担的负担相同,这种不公平便导致了贫民的破产。
于是到了中唐,改行两税法,将财政收入的来源从“户”转向“田地”,从以人头计税改为以财产计税。
这个思路决定了后来的税费演进。
到了后来朱元璋立国之时,采用的财政方法便是两税法,不管是夏税还是秋粮,农税订的很低,三十税一。
然而明初有个特点,农税虽低,徭役很重。
毕竟政府的花销摆在那里,堤内损失堤外补,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开销总要有个出处。
农业税收低的同时就意味着农民的人身劳役很重。朱元璋晚年大搞水利设施,洪武二十七年八月派遣国子监生配合各地官员大搞水利建设,到次年十二月,共修筑塘堰四万余处,开河四千余条,堤岸四千余处。
这里面要消耗多少民力可想而知。
在古代,你要提高稳定农业产量,搞水利工程是最基本的事情。秦修都江堰、郑国渠,有兼并六国之力,宋三易回河,搞不好就掏空了河北腹心有亡国之忧。再烂一点,元朝九十多年没修过黄河,终于要修了,修出来莫道石人一只眼,把自己给折了进去。
面对这些层出不穷的力役,老百姓有两种选择。
一、老实服役,然后等着破家耽误生计。
二、躲开这些劳役,然后舒舒服服的搭顺风车。
在生产力严重不足的时代,这就是摆在平头百姓之间的一个选择。
朝廷要修渠,你去不去?
修渠只不过是官府的一件小事,他要北征蒙古,中间需要有人运粮,你去不去?皇帝要修三大殿,要有人运木头,你帮不帮?阁老要修长城,要有人去砌墙,你去不去?
这里面一桩桩一件件,有的是为了皇帝朝臣的享受,有些事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这个关头你是当个吃了亏的老实人,还是当个溜号的聪明人?
明代的劳役同样折算到土地里面,你占的土地多,你劳役就高,但是有个例外。
那就是功名,上到一品大员,下到举人秀才,你的田地是有免役名额的。
为了这个免役名额,大家都纷纷投献土地于这些举人秀才,就是为了躲过劳役,好搭别人的顺风车。而官员和有功名的人,自然也可以借此牟利。
这种优待,当然不在朱元璋的计算里面。
要饭出身的朱重八对于奴役这件事情有着本能的反感,他自己发布的大明律里面,一品官员也只能有二十名仆役。
但是规矩如果没人执行,那也就是废纸一张。
薛旺就是这样主动将土地投献给杨家的一员,只要杨世禄的五品尚宝司司丞的官身还在,薛旺就能躲过朝廷的赋税。
自从张居正将一条鞭法推广之后,劳役就折算成正经的税钱了。
而且薛旺也能借着杨家的虎皮横行乡里,杨家旗下还有很多这样的人渣。
这也是杨渊看他不爽的原因。
“薛大今天倒是来的早啊。”
杨渊看见了他,将手里的弓放下,打了一声招呼。
“少爷您客气,这不是老爷要拜访县尊大人,昨天唤小的到头前听令。”
薛旺脸上贴着笑:“咱们少爷允文允武,将来一定能弄个阁老干干。”
杨渊听到这里嘴角露出笑容。
在而今,允文允武可不是什么好事。
“老爷要拜访县尊么?”杨渊从胡?中摸出一支箭,想着自己如果真的一箭射死薛旺会发生什么。
应该可以成功脱罪吧。
弯弓放弦,又是一箭射到靶上,旁边的薛旺又叫了一声好。
“我说薛旺,你没事嚎什么呀?”
一个穿着罩锦棉袍的矮胖子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他头上插着一根玉簪,下巴上略蓄着胡须,左手五指上留着长长的指甲,他皱紧眉头,唇下得黑痣跟着嘴巴一起歪着。
“大清早听不见鸟叫,就听见你在这里叽叽歪歪。”
杨世禄生下八个儿子,所谓“岳峙渊渟,钟灵毓秀”,这一位便是杨世禄的次子,杨峙。